徐徽言反问道:“不打又能如何?”
席先生点头道:“确是两难之地。”
凉亭内忽而陷入沉默的氛围里。
日光缓缓西斜,天地之间逐渐浸染昏黄之色。
徐徽言终于开口打破沉寂:“虽然我未曾见过定国公本人,但当年时常听说他的威名,也知道他身边有两位英才辅佐。实不相瞒,徐某亦有几分倨傲之气,并不认为自身弱于席、沈二位之才,不过今日一见,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席先生离开北梁朝堂多年,仍旧能够一针见血纵论大势,难怪裴越可以在短短几年间平步青云。”
席先生坦然道:“徐首辅谬赞了,我那弟子能有今天乃是源于他自己的努力和拼命,与我的干系不大。”
徐徽言点点头,轻叹道:“席先生一番好意,本人自当领受,只是清河徐氏并非三五口之家,想要在百年之后重新掉头绝非易事。”
席先生淡然道:“其实方才徐姑娘所言,虽发乎于真心,但仍旧不够透彻。当年瑶光徐氏携近百世族南渡,并非完是为了躲避战乱,也非担心事后遭遇高祖皇帝的清算。本质上只有一个原因,那便是国士林清源建言高祖皇帝,利用北方频繁的战事冲击门阀势力,彻底奠定科举取士的新格局。”
他直视着徐徽言的双眼,言辞锋利如刀:“徐家如果不南迁,定然保不住千年基业,只是这基业却建立在穷苦大众的血脉之上。历朝历代都不缺少权贵的存在,唯独像清河徐氏这样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门阀,不仅吸骨敲髓还要彻底断绝寒门与平民的出头之机。”
徐徽言面色微变。
席先生直白地道:“莫非首辅大人真不知,贵国之顽疾在于何处?清丈田亩改革赋税,乃至于肃清吏治,这些都不过是治标不治本。裴越曾经对我说,一个东林文会根本不足以解决贵国的问题,不破则不立!”
他轻轻一叹道:“徐首辅之所以如此纠结,盖因这一刀若切实砍下去,清河徐氏必然灰飞烟灭,所以你只能修修补补一年又一年,终究徒劳无功啊。”
徐徽言起身一礼道:“谨受教。”
再抬头时,这位老者已然满面神伤。
席先生并未受这一礼,继而说道:“徐首辅,席某此番南下便是要见阁下一面,同时还帮裴越转达几句话。”
徐徽言道:“请说。”
席先生道:“战争无论胜负,这人间终将改变。倘若冼春秋得势,无论他是否暗藏篡逆之心,他接下来要做的必然是借着战争的机会清洗门阀势力。当然,这种可能性很小,因为打仗最后还是要比拼国力。清河徐氏、南渡世族和大江南岸黎民苍生的命运,看徐首辅如何抉择。”
徐徽言转身望向亭外。
他知道如果按照裴越的想法,清河徐氏不可能再像百年前那般隐藏在朝廷之后主宰人间。可如果不接受对方此刻抛来的善意,最终的结果恐怕更加悲惨。
至于用这位席先生来威胁裴越,他可不仅仅是一位谋士,而是武道修为罕有对手的高人。
再者,当北梁君臣已经洞察己方的谋划,席思道的生死对于大局而言几无影响。
终究是女生外向啊。
徐徽言暗叹一声。
经过足足小半个时辰的思考之后,他终于微微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