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妮娅和玛琳·尤迪特一起走了段路。她没能知道太多细节，因为玛琳·尤迪特看上去心烦意乱。她家就住在树林边上，而且下周一难免要遭同学的闲话。</p>
“能确定是谁死了？”詹妮娅问。</p>
“不，我听尼克说的……他说那是游客的尸体。不是我们镇上的。”</p>
詹妮娅又去瞟虔徒。这畜生正漠不关心地抬腿在树根边撒尿。不可能是这只狗做的，尽管詹妮娅相信它真的可以杀死一个成年人，但留下的痕迹也会线索鲜明地指向现它。真要是这只狗发了狂，警察可未必能在 dna 检测前知道死的人是谁。</p>
“游客，”她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迷路了？”</p>
“我不知道。”</p>
“那，它是怎么在那儿的？”</p>
“我……也不知道。”</p>
詹妮娅不再问了。玛琳·尤迪特是那么的焦虑，于是她轻描淡写地说：“不过是个游客，林子里每年都有迷路的人。不管它怎么会死在那儿，我想和我们的镇子都没什么关系。”</p>
玛琳·尤迪特使劲点着头。而虔徒抬头看看她们，额头的褶皱像张咧开嘲笑的嘴。詹妮娅并不讨厌斗牛犬这个品种，但虔徒真是一只很难让人喜欢起来的狗。</p>
她和玛琳在镇子边缘地带分开了。玛琳要回到她自己家里，去面对她那疑似头脑有问题的父亲与自大狂哥哥。詹妮娅则去往多普勒·科隆的狗场。她看出玛琳有多不想回家，可她不能邀请对方一起去狗场转转，因为那里也有三四只脾气暴躁的猛犬。老科隆费了很大力气来驯服它们。可要是它们看到虔徒，情况就未必能在控制之下了。</p>
多普勒·科隆正在搬运一桶血淋淋的生肉。当他瞧见俞晓绒推开铁门时，脸上露出了颇具意味的笑容。</p>
“我就知道你会来的。”他说。</p>
詹妮娅若无其事地跨过门槛。雷奥已经发出阵阵渴望的呜咽，于是她俯身解开牵引绳，让雷奥跑去和那些关在笼子里的狗玩耍。她的眼睛朝内屋扫了一圈，想看看是否有警察在里头做客。</p>
“如果你是想打听今天早上树林子里的发现，”多普勒·科隆说，“我只能说，我这儿没有内幕消息。”</p>
他说中了詹妮娅的心思，但她一点也不脸红：“我听玛琳·尤迪特说树林里有尸体，是游客的。”</p>
“啊，她家离那地方最近，那可怜的姑娘当然觉得害怕。”</p>
“我想她可能弄错了。把动物的尸体说成人的，或者把伤患说成死人。她哥哥尼克一直是个混账，他会为了吓唬她故意说得严重的。”</p>
老科隆抓起一把搅和好的生肉，把它加在高加索犬巴特雷斯的食盆里。他又回过头瞧一眼詹妮娅，似乎已经知晓了她与尼克·尤迪特之间的宿怨。</p>
“至少，”他慢条斯理地说，“这一次尼克没骗她。”</p>
“真的有人死了。”</p>
“是的。而且你太关心这件事了，詹妮娅。它和你们这些年轻人没关系。”</p>
“我只是担心，”詹妮娅辩解道，“就在昨天我还收到了匿名包裹。现在有个人死在树林里。”</p>
“我倒不觉得那是一回事。”老科隆说，“那包裹更像个玩笑，丫头。有人给你寄了幅怪画，想让你疑神疑鬼，或者你跟哪个愚蠢的小子有了小秘密，也许他曾经把你比喻成女妖怪，而现在他拿一幅画来暗示你们曾经的约定——”</p>
“我没有那样的秘密。”</p>
“你自己心里有数，詹妮娅。”老科隆眨着眼睛说，“别担心，我不会跟你那个外国哥哥提一个字的。”</p>
詹妮娅没再解释什么。老科隆知道伦尼·科莱因，也知道蒂尔曼·布莱尔，有她过去的事迹作为例证，她很难再让他相信她什么都没做。好吧，她是有小秘密，但不是老科隆想象的那种。</p>
她帮老科隆搬了另一桶混合饲料和清水，再分发给那些关在笼子里的狗。在这几十条狗中，她最喜欢的是凯蒂丝，一条温柔而聪慧的金毛犬。它几乎能读懂她脑袋里的念头，并且极端重视团体秩序，甚至不允许别的狗在它面前打架。老科隆同样看重它，想把它训练成靠得住的搜救员。不过詹妮娅也得承认，在追寻失物与提供支援方面，德里克无愧是老科隆的最爱。</p>
狗群已经骚动起来，在笼子里打转张望。詹妮娅一边把生肉分到食盆里，一边分辨每条狗是否熟识。德里克稳重雍容地跟在她腿边，使那些性格不安分的狗不敢对詹妮娅龇牙狂吠。它已然在这个群体里建立了权威。詹妮娅心想，老科隆肯定背着她让这些狗互相争斗过。它们在被驯服时确实很可爱，但内部却是不折不扣的阶级社会。很奇怪的是，这点并不让她对狗感到失望，而且她似乎是在驯服雷奥的过程学会了怎样对付人。那不是单纯的忠诚无私或残忍自利，而是某种团体之内的平衡，压制与妥协，友爱和竞争，她觉得人类社会和狗群在这些事上并没有那么大区别。</p>
她分光了一整桶生肉，活儿并不复杂，但却让她累得满头是汗。她的双手沾满黏糊糊的肉浆与血水，老科隆扔给她一条湿热却带着腥味的毛巾。</p>
“你雇的人都去哪儿了？”她边擦手边问。</p>
“我让他们去林子里帮忙了。”</p>
詹妮娅停下擦手的动作，老科隆带着些许古怪的笑容说：“人手不足，老是这样。”</p>
“没多少复杂的事吧？”詹妮娅佯装冷淡地说，“搬一具尸体需要多少人？”</p>
“噢，不，不是那样。他们是要人手帮忙找东西。”</p>
“凶器？”</p>
“他们还没搞明白凶器是什么。挺奇怪的，肯定不是在厨房里常见的东西。”</p>
多普勒·科隆耸耸肩。他肯定知道詹妮娅听得有多专注，但却假装没注意到自己正在泄露内幕消息。詹妮娅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要是她把自己给老科隆帮忙的时间全都换算成社区服务，没准都足够好几个违法的未成年完成社区矫正了。</p>
“尸体长什么样？”她探问道，“总得看得清脸吧？否则怎么知道它不是我们镇上的？”</p>
“是个男人，得有四十岁吧，死前肯定是喝了不少。但不是熟面孔——不是我们镇上的，也不是邻镇的。他更像是个外国人，身上带着的全是英文的东西，不过我不会把这句话说死的，小丫头，现在外国人成堆成堆地搬到这儿来住，我看不出这里有什么吸引他们的。不管怎样，现在就连警察也不能一口咬定他认识附近的所有人。”</p>
多普勒·科隆停了几秒，又像没事似地说：“他们也不认识你哥哥。”</p>
詹妮娅放下了毛巾——她听出这句话绝不只是表面的意思。老克隆是想提醒她点什么。</p>
“怎么了？”她直截了当地问，“他是昨天才来的。”</p>
“那尸体是今天早上发现的，但昨天就死了。盖德人其实不错——我退休前就知道他了，很有责任心的小伙子。但他不太信任外地人，尤其是……”</p>
他用一个手势取代了后半句话。詹妮娅嘴唇紧抿地望着他，尽量想显得自己没有被冒犯，可是不太成功。她的确是有点生气了。</p>
“我哥哥是打车来的。”她简洁地说，“从市里的机场过来，根本用不着接近树林。”</p>
“那盖德就没话可说了，不是吗？航班信息一查就知道。”</p>
詹妮娅不客气地说：“也许他应该先知道死的人到底是谁，然后再开始找嫌疑人。”</p>
多普勒·科隆哈哈大笑起来。</p>
“不，丫头，根本不是那样。”他乐呵呵地说，“当然从道理上是那样的，可你要是完全按照程序走，就会发现自己最后一事无成。你不能等着答案送上门，实际上就算没案子发生的时候，你心里也总是有几个嫌疑人的名字。谁最像是会盗窃的人？谁最像是个杀人犯？为了省事你可以不说出来，但你心里总归会有一个名字，一个能让你试着着手开始的地方。盖德是这么干的，但他不愿相信咱们这个镇上有谁能干出这种事，所以他多半会从生面孔查起。”</p>
“他会去找我哥哥？”</p>
“要是一直查不出那个死人是谁，我想没准会的。不过我觉得这事儿没什么可担心的。他只不过是去聊聊天，问问你哥哥在咱们这儿的感受。他可没法因为你哥哥不会说德语就把他拷走。”</p>
詹妮娅仍然有点生气。但老科隆再三向她保证，盖德·希林既不是极端的种族主义者，也不会因为对方说不了德语就蓄意为难。再者，他务实地指出，她哥哥可不是身无分文的流浪者或难民，而是本地知名律师的儿子。他有这样一个强势的庇护，警察才不会没事去惹他。</p>
“我希望他也不会随便拷走流浪汉吧。”詹妮娅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