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户,吉原,见梅屋——
“你想见太夫?”
见梅屋的东家上下打量着身前的绪方。
眼中满是不加任何掩饰的怀疑之色。
“嗯。”绪方点了点头,“我是四郎兵卫会所的原役人——‘真岛吾郎’,我因为一些事情要离开江户,不再在四郎兵卫会所工作了。”
“在我于四郎兵卫会所工作的这段时间,我曾受过太夫不少的帮助。”
“所以在临走之前,我想拜访一下太夫,向太夫亲口表示谢意。”
就在刚才,就在跟四郎兵卫等人道完别,自会所中离开后,绪方便赶赴了吉原的见梅屋。
在进入见梅屋后,绪方便直截了当地表明自己“原会所役人”的身份,并直言自己想见风铃太夫。
因为绪方说自己是“会所原役人”的缘故,所以见梅屋的工作人员也不敢怠慢绪方,于是将他们见梅屋的东家请了过来。
太夫前些日刚被人绑走过,所以见梅屋的东家在得知竟然有人来找太夫后,立即紧张了起来。
“真岛吾郎”的大名,见梅屋的东家自然是听说过。
在绪方的话音落下后,跟在东家身后的遣手——也就是专门负责照顾游女们生活起居的中年妇女便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道:
“东家,我认得他,他的确就是那个真岛吾郎。”
这名遣手大概是在之前的什么时候见过在四郎兵卫会所小有名气的绪方吧,所以认得绪方的脸。
自己的部下也亲口说出此人就是那个真岛吾郎后,东家眼中的怀疑之色稍稍减去了些。
“……你稍等。”东家沉默片刻后说道,“我去问问太夫。看看太夫愿不愿意见你。”
说罢,东家便快步自绪方的跟前离开,奔向不远处的楼梯,奔上了上面的楼层。
没过多久,东家便回到了绪方的眼前。
“真岛大人,跟我来吧。”东家道。
绪方跟在东家的后头,缓步登上了见梅屋的最顶层,然后来到了一扇造型华丽的纸拉门前。
“太夫就在房间里。”东家道,“你直接进去就可以了。”
绪方向东家躬身表示了谢意后,缓缓拉开了身前的纸拉门,走入房间内。
之前,绪方在来到吉原工作的第一夜,就受到过太夫的邀请,而来过一次太夫的房间。
太夫房间的布置,和上次造访太夫房间时的布置一模一样——一样地朴素。
刚进到房间,绪方就看见正跪坐在窗边的太夫。
太夫的手中捧着一本书,刚刚似乎是在读书。
此时的太夫披散着长发,穿着一件大红色的和服。
在绪方进房后,太夫便偏转过头,将复杂的目光投向绪方。
绪方跪坐在太夫的身侧,将大释天放置在右侧的榻榻米上。
“太夫。”绪方微笑道,“好久不见了。”
“嗯,好久不见了。”望着近在咫尺的绪方,太夫眼中的复杂之色变得更加浓郁了些。
用这布满复杂之色的目光上下打量了绪方几遍后,太夫感慨道:
“真没想到啊……一个还活着的传说竟然就在吉原内,就在我的跟前……我还跟这个活着的传说说过话、送过他唇脂……”
此前,在绪方和瞬太郎对决时,太夫就根据绪方的声音、佩刀,认出了真岛吾郎就是绪方逸势。
在成功将太夫从不知火里中救出后,绪方就知道太夫已经知晓了“真岛就是绪方”的这一事,所以对于太夫的这番话仅微微一笑,随后低声道:
“太夫,我因为一些事情,要离开江户了。应该要离开很长一段时间。”
“所以我是来向你道别的。”
太夫也算是绪方在来到吉原后所结交到的友人之一,虽然关系算不上特别地亲近,但在潜伏于吉原的那段时间中,绪方也的确是受到过太夫的关照。
太夫赠送给他的那盒唇脂,阿町仍旧在很珍惜地用着,所以绪方觉得自己也应该来跟太夫好好地道个别。
“你要离开江户啊?”太夫的眼中闪过几分讶色。
“嗯。”绪方点了点头,“大概再过几天就离开。”
“在离开前,我想逐一去见见那些有必要去道个别的人。”
“所以——”
绪方的话锋一转。
“太夫,告诉我瞬太郎……不,告诉我五六在哪吧。”
绪方的话音落下,太夫先是愣了下。
随后一抹淡淡的苦笑在其脸上浮现。
“当初,你跟我说五六他自个逃跑了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在撒谎了。”绪方轻声道,“当时和五六对砍的人是我。”
“所以我很清楚——五六当时的那种状况,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哪还有那个能力再去逃跑。”
“你一定知道五六他现在在哪的,对吧?”
“太夫,放心吧。我不会对五六怎么样的。”
“我与五六本就没有任何的私仇旧怨。”
“之前与五六的那场对决也只是形势所迫而已。”
“我和他姑且也算是有些交情。”
“所以在离开江户之前,我也想跟他道个别。”
太夫直直地望着绪方。
然后发出一声带着几分无奈之色在内的轻叹。
“你去罗生门河岸。”太夫轻声道,“找一位名叫‘和风’的游女,五六他现在就在‘和风’的家中。”
绪方眼中因感到意外而浮现出了几分错愕。
注意到绪方眼中的这几分错愕的太夫反问道:
“怎么了吗?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没什么……只是感觉有些惊讶而已,我还以为我要费很大一番功夫才能让你愿意说出五六他现在的所在地呢……”
“是五六要求我这么做的。”太夫再次发出一声带着无奈之色在内的轻叹,“五六他此前有告诉过我:如果之后你来了并表示要见他的话,就放心大胆地把他的位置告诉给你。”
说罢,太夫侧过身,从旁边的一张桌案上拿过一枚头饰。
“等见着和风后,你就把这个头饰给她。”
“等见到五六后,你们不要打架哦。”
“放心吧。”绪方一边接过这枚头饰,一边笑了笑,“我刚刚也说了,我和他没有任何私仇旧怨。”
将这枚头饰交给需方后,太夫把视线扬起,直视着绪方的双眼。
“既然你再过几天就要离开江户了,那我也要好好地趁着这个机会来向你好好道谢了。”
话音落下,太夫面朝着绪方,然后郑重地将身子一躬,双手撑着榻榻米,额头抵在榻榻米上。
“我此前听瓜生他说过了。”
“在我被绑走的那一夜,你注意到了我在绑走我的人的脖颈上留下的印记,然后试图来救我。”
“真的非常非常谢谢你当时对我伸出的援手。”
“你的恩情,我不会忘的。”
“太夫,请把头抬起来。”绪方连忙道,“我当时并没能成功把你救回来,所以你不需要向我道谢。”
太夫微笑着、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这人不注重结果的,我只注重过程。”
“不论你当时有没有成功救出我,你尝试着把我救出来的行为,就足够让我好好地向你表示感谢了。”
“等你日后回来江户了,若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可以尽情地来找我。”
太夫抬起头,一抹迷人的笑缓缓出现在其脸上。
“凡是我能帮上的忙,我一定会帮。”
“我怎么说也是花魁,还是认识一些在幕府中任高职的高官的。”
“所以我能帮的忙还是蛮多的哦。”
“嗯。”绪方笑着,用力地点了点头,“日后我若是回到了江户,遇到什么棘手的麻烦时,我一定会来向你求助,顺便跟你叙旧的。”
……
……
江户,吉原,罗生门河岸——
在离开见梅屋后,绪方便循着记忆,来到了位于吉原西侧最边缘的罗生门河岸。
因为现在是早上的缘故,所以站在道路两旁拉客的游女并不多。
绪方仅随便问问,便问出了那位名为“和风”的游女的家——坐落在罗生门河岸的一处较偏僻的地方。
绪方来到了和风的家门前,敲响房门。
没过多久,便见着一名年纪大概为30多岁的妇女将房门拉开。
30多岁——这在这个时代,已是中年妇女的年纪。
“你好。请问你是和风小姐吗?”
妇女一边点着头,一边将警惕的视线打向绪方:“我是。请问你是谁?”
绪方一边问好,一边将太夫刚才给他的头饰朝和风递去。
从绪方的手中接过这枚头饰后,妇女挑了挑眉。
用惊讶的目光再次扫了绪方一眼后,和风将身子一侧,让出一个可以进出她屋子的口来。
“进来吧。”
和风的家在罗生门河岸中也算是偏大的那一种。
有好几间房间。
和风领着绪方走到位于屋子最深处的房间门前,然后房门拉开。
房门后的房间并不大,大概只有3叠榻榻米的大小。
一道对绪方来说相当熟悉的人就正坐在这房间的一床被褥上。
他的身体被麻布包得像只木乃伊,他正在伸展左臂,似乎是在给左臂做着复健。
在绪方出现在自个的视野范围内后,他先是面露惊讶,随后他脸上的惊讶很快便化为了淡淡的笑意。
而和风在将绪方带到这里后,就默默离开了。
绪方进入房间,关上房门,然后率先问好道:
“好久不见了啊。五六。”
……
……
时间倒转回不知火里被灭的5日后——
江户,吉原,罗生门河岸——
好闻的味道……
相当好闻的味道……
一股股相当好闻的味道钻入瞬太郎的鼻孔之中。
腹中的饥火被勾起。
在饥火的肆虐下,瞬太郎的意识逐渐恢复。
而瞬太郎的双目也随着意识的恢复缓缓睁开。
双目睁开后,首先照进瞬太郎眼中的,是昏暗的光线。
瞬太郎循着这昏暗的光线望去,发出这道昏暗光芒的是一盏油灯。
燃烧着的灯芯所散发出来的微弱光芒,为这狭窄的空间带来唯一的光亮。
将视线从这盏油灯那收回来后,瞬太郎开始认真打量着自己目前所处的环境。
大概只有4叠榻榻米般大的狭窄房间,没有什么家具。
自己则躺在一床还算干净的被褥上,身上盖着一条薄被。
瞬太郎下意识地坐起身。
然而刚一牵动腰部、胸膛等部位的肌肉,瞬太郎瞬间感觉像是有无数根针在自己的身上扎一样。
这股剧痛,险些让瞬太郎发出惨叫。
瞬太郎轻轻地活动了下四肢,发现自己目前只剩右手还能较为自由地活动。
转动右手,将盖在身上的薄被轻轻掀开,瞬太郎打量着自己现在的身体。
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浴衣,浴衣下面是一层又一层,将他的整个身子给包得厚厚实实的麻布,近8成的肌肤都包裹着麻布。
一条接一条疑问自瞬太郎的脑海中蹦出。
这里是哪?
阿常呢?
我为什么在这?
一刀斋呢?
不知火里怎么样了?
谁给我疗伤的?
……
瞬太郎刚想高喊一声,看看这里有没有他人时,突然听到房间的纸拉门外响起一道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脚步声停在了纸拉门外后,纸拉门被缓缓拉开。
拉开纸拉门的是一名年纪大概在35岁左右的中年妇女。
没有梳发髻,随意地披散着头发,眼角和嘴角等地有着细细的皱纹,皮肤有些蜡黄,穿着一件有些破旧的淡红色和服。
虽然脸上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但仍能看出这名妇女在年轻时肯定也是一个美人。
妇女拉开房门,看到瞬太郎醒来后,挑了挑眉,眼中闪过几分惊讶。
“你醒了啊。”妇女轻声道,“如何?感觉肚子饿吗?如果觉得肚子饿,我可以现在去煮些粥给你。”
听妇女这么一提醒,瞬太郎才想起来自己现在饿得不行。
“那就麻烦你了……”因身体还很虚弱的缘故,瞬太郎讲起话来也有些有气无力的。
“不用客气。”妇女笑了笑。
说罢,妇女便缓步从瞬太郎的视野范围内离开。
在离开之前也不忘记帮忙将房门关上。
然而——妇女的脚步声刚离开没多久,瞬太郎便又听到了一阵朝他这边靠近的脚步声。
不过这串脚步声和刚刚那名妇女的脚步声不太一样。
这次的这串脚步声更沉、更重一些。
更像是男人的脚步声。
哗。
纸拉门被拉开。
这次拉开纸拉门的不再是那名妇女。
而是一名瞬太郎有些眼熟的男性。
“竟然还真的醒来了啊。”这男人的语气中满是惊讶,“你受了这么重的伤竟然还能醒来,真是不可思议……”
“你是……?”瞬太郎的双目因惊讶而微微睁大了一些,“林……子平……?”
这男人正是之前瞬太郎被迫受真太郎所命,前去城东监牢中救出来的那个怪人——林子平。
“哦?你还记得我啊?”
“当然记得了……难道你忘记我就是当初把你从监狱中救出来的那2个人中的其中一人吗?”
“我当然没忘了。这么令人印象深刻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会忘。”
林子平一边说着,一边快步走到瞬太郎的床头旁,然后盘膝坐下。
“喂。”瞬太郎正色道,“这里是哪?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面对瞬太郎一口气抛出来的这么多的问题,林子平不急也不缓。
“你一口气问这么多问题,我很难答啊。”
“总之……”林子平将双手环抱在胸前,“就先从把你给救出来的那一天开始说起吧。”
林子平缓缓将不知火里遭进攻的那一天所发生的事情缓缓讲出。
被从监牢中带到不知火里后,林子平便被真太郎关押在不知火里的某处。
虽然吃好、穿好,但行动是受限的。
有2名忍者守在他的住所之外。
名义上是保护他,但实质上是在监视他。
就在时间来到中午时,大筒的轰击声响彻整座不知火里。
林子平并不是什么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大筒的炮击声,他还是认得出来的。
在大筒的轰击声响起后,林子平第一时间外出询问那2名负责监视他的忍者是怎么回事。
那2名忍者自然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对于林子平的询问只能含糊其词,让林子平继续安心地待在这里。
但渐渐的,大筒的轰击声越来越响、离他们也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