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村子距离乡上很远,明羽都是周一去学校,周五再回家。
这天正巧是周五,方生魁去接儿子的时候看到儿子手里拿着一封信,上面的收信人正是方老爷子,他便问儿子这信的来龙去脉。
原来是邮局的人看到收信人姓方,就顺嘴问了自己在学校做饭的老婆,果然有个姓方的孩子,在这不大的地方,姓方的就只有方老爷子一家,为了省事便让明羽给带回去。
回村的驴车在山沟沟中缓慢前行,铃铛声清脆悦耳。
方生魁忍不住了,因为他看到信的署名地址是吉兴市,那个他还没去过的地方,他拆开信封,落款的人名叫王渐离。
他看得出了神,连儿子的叫喊声都没有听到,看完信的他脑海中只有“还债”、“缠身”、“报应”几个词,像是自己年轻时候偷看的怪奇小说一样。
到家后方生魁将信交给了父亲,他站在一旁偷看父亲的表情。
老爷子看过后脸色巨变,作为他的儿子,方生魁还没见过父亲这样的表情。
“去把你几个哥哥都叫回来,必须尽快回来1
老爷子的话让他大惊失色,他感觉到可能有大事要发生了。
两天后,在外的几个哥哥陆续回到了村子里,不明真相的男人们也不敢询问,光是看老爷子的眼神就知道出了大事,这时候触霉头一定会死得很惨。
当天傍晚,方老爷子将八个子女全部叫到一起,包括他们的家眷,十几号人将堂屋挤得满满当当,大家坐的坐,蹲的蹲,小孩子则被撵到老六家的偏房中嬉玩打闹。
借着昏暗的白炽灯光,老爷子手持烟锅儿吐着烟气,苍老的脸被映得吓人。
“今天把你们叫过来,是有一件大事要嘱咐你们。”
老爷子深吸一口烟嘴,呛人的烟气从炽黄的灯泡旁升起。
“我恐怕时日无多了。”
短短几个字,惊得众人不明所以,他们惊恐地看着老爷子,生怕下一秒这老头就从自己面前消失了一般。
“我啊,前半辈子活得丢人极了,去当兵还做了逃兵,不过后来走了点运,得了他人提点,才落得这些家底,不过啊,天下没有白掉的馅饼,收帐的人要来咯。”
一屋子人听得一头雾水,却也不敢打断,不过虽听不懂意思,但老爷子说话时的神情还是让他们意识到恐怕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不仅是我,接下来你们可能也会有危险,所以我必须提前给你们交交底,我啊,年轻时候欠了一笔糊涂账,现在催债的人来了,当下我会尽力还清我自己的债,但就是不知道会不会连累到你们,我老了,恐怕是做不了什么了,剩下的还需要你们自己努力,能不能活下去,活得咋样都得看你们自己的了。”
众人沉默了,这气氛真是又吓人、又熬人,好像在场的所有人下一秒就会咽气一般。
“爸,您这是在说什么?您身子骨不是很硬朗吗?”
老大只能硬着头皮发问了,毕竟长兄如父,他不说话也没人敢说了。
老爷子又深吸了一口旱烟。
“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听完你们就明白了。”
一个神叨的故事足足讲了一个钟头,直到从堂屋出来时,几个儿子还头脑发懵。最后老爷子留下了老七一家,原本已经睡着了的明羽也被从偏房里拽了出来,此时的明羽正半睁着眼睛,小脑袋瓜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老爷子将一个提包大小的包袱放在桌上,里面的东西撞得红木桌钪钪作响。
“明天你们就带着东西离开这里,去县里买套砖房,好好过自己的日子,最近几年也少和几个哥哥联系,有什么事之后再说。”
老七是个十足的孝子,也正是因此他一直没有离开老爷子身边,如今老爷子的举动就像是在交代后事一般,他顿时红了眼睛,眼泪鼻涕一起涌了出来。
“可是我们走了谁照顾您?”这一声半哭半笑的怪叫把半梦半醒的方明羽吓了一跳,他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向身后看去,这一看不要紧,吓得他面色铁青,连着向老爷子所在的火炕走了几步。
“爸,那里有个人1
明羽正用小手指着堂屋门口,此时外面黑洞洞的,根本看不到任何东西,老七脸上的鼻涕和眼泪也像是凝固了一般,身体僵硬地转身看去。
“妈的,你个小兔崽子敢吓唬老子1老七气不打一处来,自己这副模样本就在老婆儿子面前丢了面子,现在儿子还要看自己笑话,这他哪能忍?
“你给我闭嘴!当着孩子的面放什么昏屁1老爷子说着一把将明羽拽到炕上,此时的明羽仍然惊恐地盯着门口,哪里像是顽劣唬人的样子。
“看到什么了,给爷爷说说。”
“一个穿着黑衣服的男人,他还站在那。”
这把老七夫妇吓得也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
老爷子倒是笑得开心,抚摸着明羽的脑袋瓜接着问:“脚呢,能看到他的脚吗?”
老爷子的提醒彻底让气氛凝固了下来,明羽大张着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
“让你说你就说1一旁的桂花忍不住嗔叨着儿子,其实她已经在夹紧双腿了,生怕自己尿在裤子里。
“他没有脚。”
四个字如炸雷般,明明是寂静无声的黑夜,老七夫妇却耳中鸣雷,脑袋发懵。
“好,看来明羽没有说谎,好了,你们可以出去了,立马离开这里。”
夫妇二人就这样一脸懵地被赶出了方家大院,一起被赶走的还有六个哥哥,只是一夕之间,整个方家大院就只剩下老爷子一个人,他打开羊圈,解开缰绳,放走了家里所有的牲口,把家里的土地送给了邻居,之后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大概半年后,方老爷子走了,几个儿女特意请了法医鉴定,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自然死亡,没有人为因素干扰,老爷子不是饿死的,也不是因为疾病,只是生命走到了尽头。
方家八兄妹给老爷子办了葬礼,遵照老爷子的遗愿,葬礼很简单,之后老爷子便被埋到了村子后面的墓地里,碑上只刻了一个“方姓偷生人也”,这块碑是老爷子在走之前摆脱同村的石匠做好的,用的是山谷里到处可见的灰石,上面的字号也是遵从了他本人的意见。
之后方家的孩子就各奔东西,老七家按照老爷子先前的嘱咐,用他留的金子在县城买了房子,明羽被送到了县城里的学校,不过这孩子性格实在贪玩,成绩一直不理想,每每到因为儿子成绩生气的时候老七都会想到老爷子,之后便没有心思再继续骂下去,桂花看到眼角红润的丈夫心里也不是滋味。
桂花虽然泼辣性格,却一直对孩子提不起脾气,不管明羽在外面惹了多少麻烦,她都舍不得动手,而且就连丈夫要动手管教儿子时她也时常拦在前面,方老七只能强行将怒火压进心里,从小时候起他就舍不得动桂花一根手指头。
之后又过了几年,老七试着和分散多年的几个哥哥联系,好在几个哥哥都没有走得太远,他们无不责怪老七这些年玩失踪,老七只能无奈地告诉他们当年老爷子的嘱托,虽然到现在为止他还不明白老爷子让自己这么做的原因,可总归这几年过得还算是顺利,他也就别无他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