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来的嬷嬷手上忒利索,趁伊珠大叫着被丫头摁住手脚的那会儿功夫,裹完了六层蓝色裹脚布,还层层的洒上石灰粉,一个伶俐的婢女早把裹脚布缝到一起,套上了一双平底鞋。
现在瞧伊珠的脚,小了一圈,像两个新包出来的洒了面粉的蓝色粽角儿。
这就算大功告成了,再过一个月半个月,就得紧一次,一次比一次紧下去,要一直紧到“刀条儿”成了形,才算完事儿。
容和夫人此刻一脑门子的汗,伸手捏捏伊珠脚上的鞋,这是备好的五双平底鞋里最大的一双,瞧着跟裹完的脚还有点空隙,忙吩咐婢女拿针线现缝,一面抚慰伊珠道,
“这可都是你自个儿的主意,没的眼巴巴的瞧上景绮的小脚,非要受这个罪。不是額涅说你,你哪有她那股子狠劲儿,定的日子今儿拖明儿,明儿拖后儿,人家早就成刀条儿了,你还一双大脚丫子,索性,横下心,就今儿办了。”
伊珠眼泪汪汪,她是容家姿容最妙的女孩子,素来得太太宠爱。她定下来的事儿,连她額涅也阻拦不了。
“眼热景绮怎么了,瞧您闺女说的不对?您瞧瞧她,如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以前呢,过得什么日子?整个一大胡同里柴禾妞儿,见您闺女穿什么都稀罕,样样儿巴结,非学您闺女跟着打扮,如今呢?柴禾妞跳高枝上,当凤凰了!您瞅瞅您闺女哪不比她强?就咽不下这口气!”伊珠心高气傲,一边说一边倒吸气,脚上疼的钻心。
容和夫人叹道,“说起来,景绮那妮子样貌也不错,心眼子又够。她裹那脚,就是冲着那门子去的,你也不是不知道!也不是个个都有这福分,只是讨了那家子的喜欢,再者说,也不过就是一个填房罢了!”说完站起身,“让丫头扶着你走两步试试?”
围在她们娘俩跟前的人立刻散开一条道儿,容和夫人一扭头便瞧见素格主仆俩。
容和夫人面色顿时闪过一缕尴尬,方才的话大约都被她们听去了。这些丫鬟婆子,怎么就不提个醒?眼神飘忽一下,忙热情的打招呼,“呦,二丫头起来啦!你三妹妹今儿闹着你了吧?嗨,都怨我没早提醒。没吓着你吧?”
素格印象里,三婶因着容和在衙门里总升不上去,对她们家可没什么好脸,更别提这么热络。这股子热情,跟昨晚上二叔的热情一样,总让她不大自在。
伊珠不肯走步,让自己狼狈的样子落在素格眼里,她可不乐意。伊珠素来瞧不上素格,不就是侧福晋生的庶女嘛,仗着她阿玛封了一等公的爵,以前的日子过得比她三房的嫡女可鲜亮了去了。那时是没办法,如今大伯倒了架子,額涅怎么倒火热起来?
素格忙上去跟容和夫人见礼,“三婶子吉祥,这些日子没见,三婶子精神越发好了,真年轻。”又扭头笑问,“三妹妹好,我从喀尔喀带了些小玩意儿给你,回头给你送屋去。”
容和夫人正要答话,院子外进来了个丫头,对她福了福,道,“老夫人起来了,让来瞧瞧素格姑娘可起身了,叫过去一起用早饭呢。”
素格忙应了,容和夫人道伊珠这里还要收拾,就不陪她用早饭了。素格忙点头,回去匆忙梳洗完,换了身衣裳,让依墨从带来的礼物中,选了一条黑貂围脖,和喀尔喀出的火晶石打磨的一串佛珠,往上房去了。
依墨一肚子话要问,只拣不着时候开口。到了上房,就有丫头远远迎上来,跟素格见礼。笑道,“姑娘来了,老夫人正等着呢。”说完打起帘子送她们进去。
容家的孩子跟雅布的孩子不在一起论大小,俨然就算分了家的。所以,这些丫头只得模糊的称她姑娘,倒难为了下面这些婆子丫鬟。
素格知道她太太的规矩大,比她们家一等公府还大。今儿个她起的也晚,加上看了会子热闹,太太等她到这个时候,只怕有些恼。
进门便跪着磕头,正经的行了大礼。
头磕在地上,地上青砖磨的能照见人影儿,她们说话,旁边丫头一丝声气不闻,可见容府规矩严,打理的也很细致。只是屋子里肃穆的有些过头,阳光透过直棂窗照进来,泛起细微灰尘,有一股老人的陈旧味道。
磕了头,太太招手道,“快过来,让太太瞅瞅,瞧瞧这孩子,越长越水灵了,这三年在草原上风吹日晒的,面皮儿还这么细嫩!真好,是个齐全的好孩子!”转而想起什么来,“快给二丫头上枣儿沫糊茶,你们二姑娘最好这个,我早起就让她们预备了,搁吊炉上热着,快喝点,暖暖。”
二房容保媳妇带着两个女儿侍候着,这时上来彼此见了礼,也是姐姐妹妹瞎叫了一气。
丫头奉上茶,她才慢慢打量太太屋里。用的都是老物件,紫檀黄花梨,全是上好的做工,气派典雅。想来舒穆禄氏辛苦耕耘了几辈子,到了雅布他阿玛这一辈,家底儿已经积累的极厚实。只是雅布从军早,后来单住出去也没说是分家,所以容府的家底儿他并不知道。
老夫人看素格慢慢抿茶,徐徐道,“小心烫嘴,慢点喝。。。你阿玛那性子,走那么远,平日也不来个信儿,我也不指望他转圜,不过现如今你们这些孩子回来,就得拿这当家。你瞧瞧,下人都不知该怎么序齿,以前归以前,如今,得把规矩立起来,没的让人说嘴,说咱们容府里没个样儿。”
这么一来,福慧自然是家里的大姑娘,二姑娘是二房的东珠,素格该行三。
二房庶出的爱兰珠成了四姑娘,伊珠垫底儿,老五。
小爷们辈分没变,因着永常跟永林都小,二房的恒昌和三房熙良还是大爷跟二爷,永常永林排到老三老四。
素格瞧着论的热闹,低头只笑着也不插嘴。
以前她们来,都是节里,给太太磕头,陪着干坐一会儿,就回去了。她印象里,太太总戴着抹额,穿着香纱色对襟直缀儿,端端正正的受完礼,说一句玩去吧,她们就规规矩矩的出去玩炮仗。
今儿个太太变了,像个有血有肉的太太,观之可亲,拉她的手也温热干燥,更甚的,还知道她爱喝枣儿沫糊。可见太太年纪虽大,心思极敏锐,这些小事也都记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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