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禄在廊下等着。皇帝终于开始视事了,军务上确实有些着急处置的,得等皇帝示下。可他刚到就碰见里面传膳,只好在殿外候着枯等。
那九急匆匆过来一趟,插秧儿道,皇帝现今用膳不定时,一日一餐也是有的,所以用膳时谁也不能打扰。
广禄点点头,挥手让他忙去。自己站在庑廊下,回头隔着菱花槅扇门瞧,昭仁殿内幽深空旷,架庋依次排开,上面套着黄色书封,一排排的蔚为壮观,却只没有人气。
立着等不是法儿,正寻思要不要先回军机处,一转头,东边殿角怏怏的晃过一个人影,他迟疑着,没见她时能自恃身份,只一见了她,哪怕是背影,他心里也耐不住想要靠近。
素格往围房走去,一拐身撞上一个人,简直要了亲命了,她走路不瞅人已经频频替她惹祸了。一头懊恼,一头打量,瞧清楚撞的这位太监打扮,不过衣裳有品级,忙上去搀扶——人家正上台阶,被她斜里一碰,手里东西丢了一地,人也坐地上了。
“谙达好,恕我莽撞,冲撞了您,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别计较。我这儿给您赔礼了。”
地上那位刚被撞翻,心里恼怒着,抬头就要骂,不想是个女孩子。大辫子忽忽悠悠的,脸上芙蓉面,一瞧上去没了火气。
就着素格的搀扶站了起来,手里却不松,抓着素格的胳膊,霎霎眼指着地上东西道,“诶呦这位姑娘,您可真有眼力见的,乾清宫这么宽的道儿,哪儿哪儿您都不走,单撞咱这鸟枪。您再用些气力,走了火,咱俩今儿都搁着这儿了,一道儿搭伴去望乡台喽。”
素格红着脸道歉,地上躺着的托盘里明黄盖皮儿掀起一角,露出里面一把黑黢黢的鸟枪,手托处绑了一段红绫子。她是见过这东西的,阿玛喜欢鼓捣,常带回家,永常偷着打鸟。阿玛处处嫌弃永常,唯有这件事上不呲哒他,还夸他眼神好,一枪能敲下一只鸟儿来。
那鸟枪前面有截儿火绳,得拉动火绳才能蹦火。
她被人抓着,急的脸越发红,抬头瞧那人,脸圆圆的,油光蹭亮,有些年纪了,打扮却精干,想来是个管事儿的,不过笑起来透着邪气,脸上的褶子里尽是猥琐。
她想甩开手,又觉得自己有错在先,还不知人来历,只好口气软和道,“谙达责怪的是,是我眼里没成色,好在没走火,我给您捡起来,保准坏不了。”又怯怯道,“要去望乡台也是奴才一个去,可不敢牵连您老人家。”
圆脸太监见她没被吓着,吊着细嗓“哦”了声,尾音儿飘上了天,“瞧着您倒懂这个似的,哪个宫里的?敢在乾清宫撒野。”
这人是鸟枪处首领太监孙得志,他伺候皇帝玩儿鸟枪有一绝,经他拿火油擦拭的鸟枪,特别衬手,准星也好。就凭这个本事,很得当今皇帝的宠幸,因此还得了八品衔儿。八品衔儿不入流,可也瞧在哪儿,若在州县就是小吏,沾了皇家的贵气,八品太监能跟总督搭上话,算是有头脸的。
因着跟乾清宫副总管同品,平日出入就有些耀武扬威,谁也瞧不上。
这孙总管傲慢是一宗,另外还有一宗毛病,见了女孩子爱动手动脚,摸手拍屁股,见谁欺负谁。嘴里还忒贱,荤话篓子。知道他的宫女都不待见他。
他那个鸟枪处总共没两人,更别说宫女了,知道他的毛病更是不会去,所以素习见不着女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