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知他们是什么人?”
“那男的是这些年江南有名的游侠孟观,女子便是他的妻子韩氏。据说娘娘对他们夫妇有恩,因此他们便护送娘娘以报恩义。”
刘盈微微瞌目,“孟观?”
“是。”
他不再追问,续问道,“后来呢?”
“荥阳道上一直有些不太平。正巧那日,便有一伙山贼拦路劫道。臣自幼习武,自诩路见不平当拔刀相助。便上前帮着打退了那伙山贼。之后和娘娘叙话,才知道,原来彼此还是亲戚。”
当日荥阳道上之事,早已经过去多时。而后来,赵覃既已平安携阿嫣出了函谷关。便可知当日自然无事。只是到了如今,皇帝听着妻子当日遇着山贼的事情。尚觉得心旌微跳,拢在袖中的手微微发抖。
当时,那个少女穿着一身男子直裾衣裳,立在一旁,听着他与孟观相互介绍,杏核形的眼眸忽的一眨,道,“你是赵覃?沛大夫赵述长子赵覃?”
“正是。”他微微愕然,望着少年,“不知你是……?”
少年轻轻垂下眼眸,微笑道,“表哥,认不出我了么?”
赵覃十分尴尬。他少年家境一般,待到了汉兴之后,因与刘氏有亲缘关系,亲戚多半发达起来,纳妾无数,渐渐的便生了更多的孩子。他到了一定年纪,便仗剑出走,哪里一一认的清楚?
“我叫淑君。”男装打扮的少女嗔道,“我都还认得表哥,表哥却都已经不记得我了。六岁那年,在郦侯府,表哥见过我的。那一天,表哥不小心将嘉姐姐最喜欢的一只小兔子给踩死了,嘉姐姐还哭着不依不饶的要表哥赔,表哥当时只怕都要哭了呢?”
“打住打住。”赵覃连忙喊道。少年时的糗事,早就淡忘在时间的流逝中,直到少女提醒,才隐隐约约的记起来这回事儿,然而当时在府上的孩子,早就记不得了。讪讪笑道,“原来是淑君表妹啊,都长这么大了。”出落的如花似玉,也难怪那群山贼看中了。想来,若非一路上有身手不弱的孟观护送,只怕还没有走出关中,便会出事吧。
“妹妹怎么会在这儿?”
淑君默了一会儿,别过头上,面上便显出了落寞的神情来。
“是我的不是,”赵覃洒脱笑道,“咱们兄妹朋友重逢,在路上说话像什么,不如先进城,找间馆舍住下来再说吧。”
终究是自己的“表妹”,他总不能就这么撒手不管,于是又抽空问了她近况。
“所以说,你这是离家出走?”
“嗯。”淑君落寞颔首,抬头望着自己,“赵家表哥要抓我回去么?”眸光明媚而单纯。
赵覃苦笑道,“我自己都是离家在外,又有什么资格管你的事情?可是,淑君,你……”
淑君迟疑了好一会儿,苦笑道,“阿翁将我许配给人,我知道他并不喜欢我,便不愿意要这场昏事,否则,既是折磨了他,我也不会开心。但是家人是绝不会答应的,我便干脆自己跑了。”
说起这些话的时候,淑君微微侧着头,长长的睫毛一眨,好像轻愁都附在上头似的,颇为自苦,赵覃看着心中怜惜,安慰她道,“你这样的女子,那个男人不喜欢,是他有眼无珠。”
他听得明白,在适才的述说中,淑君用的字眼是“他不喜欢我,”而不是“我不喜欢他。”纵然是落到这番境地,孑然漂泊,还是有着一身磊落的傲骨。
“你有什么打算呢?”
淑君眸光茫然,“我也不知道。先出了关再说吧。等过个三年五载,家里阿翁阿母消了气,我再回去吧。”
“正巧了,”赵覃扬眉,“我也打算出关,不如送你一程吧。”
……
这中间的事情,有些话,是不能跟天子说的。赵覃捡着能说的,讲了一遍。“……后来,我与友人约了去江南见面,与娘娘不同路,便在汾水分了手,此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娘娘了。”
太阳渐渐升到中天,斜斜的照进来,落在观中地上,洒下一阵细小的金光。赵覃静静的跪在那里,偷偷打量皇帝的神情,见他端坐在上首,面上神情已然是微痴。
“——陛下?”
刘盈回过神来,“你可知道,阿嫣出关之后,去了哪儿?”
赵覃面现苦色,“能说的,我都说了。现在想来,娘娘心中自有打算,当日连真实身份都瞒着我,显然是不愿将目的地告诉我的,这才早早分了手。”
皇帝从鼻腔中哼出一个音来,面上看起来极为平静,声音却轻,“赵覃,你这些年远离庙堂,也算得自由率性,但不要忘了,你终究姓赵。”
赵覃面色微变,仔细回想当时与张嫣等人相处的细微情景,终于道,“我记起来了。有一日我从外头回来,曾经听到孟家夫妻说话,韩氏曾经说起,等到了地方,要夫婿带她去看赵长城。”
“赵长城?”
“是的。”
刘盈心中沉吟,微露定色,吩咐道,“这段日子,你就给朕老老实实待在这鳷鹊观里,不得出观门。”
他漫步出了观,林光宫之中一片竹林,微风吹过,竹影沉沉,分外清凉,不由沉了口气,握住了手中的香囊。
——共3968字,2011年5月2日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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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鳷(zhi)鹊:古书中记载的一种异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