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便。”
说完,不等他再次开口,我毅然往里屋退去。
但心下总有些忐忑,怕这固执的老头不问出个所以然,可能会一直逗留在这里不肯走。
好在没过多久,那雪狮便显得有些烦躁起来,不时扯动着脖子上的锁链,从嘴里发出一阵又一阵短促的低吼。所以又在原地僵持了片刻,我听见老陈终于轻轻叹了口气,随后拖着雪狮一路离去。
及至脚步声走远,我立刻重新回到窗口,朝外头那棵大树压低嗓子叫了声:
“先生!先生还在么?”
但久久没能得到狐狸的回应。
其实想也知道,若真的没法避免被雪狮这种生物发觉,唯有在它到前及时离开。所以,狐狸应该是早就走了的。只是心里难免失落,因为以他对我的认知,这次丢下我,下次再要见他,又不知得是什么时候了。
所以半是遗憾半焦虑,心情变得越发沉闷。
但正当我无可奈何对着窗外一味发着呆时,一个契机,倒是紧跟着很快来到我眼前。
时值正午,当王婆子和往常一样给我送饭来时,她跟我提了件事。
本是年老持重之人,所以开口之前她似乎考虑了很久一阵,然后终有些忍耐不住,便在朝了我看无数次之后,她对我道:“二奶奶可知道那个看狗人老陈么?”
我点头。
“真不知是他年纪过大,还是那头雪狮年纪大了,竟然刚才老陈跑到二爷面前,说雪狮嗅到二奶奶身上有妖气,怕是被妖怪附身来着。”
“那二爷怎么说?”我没想到老陈真的会直接去跟素和甄说,因此不动声色问她。
她皱皱眉道:“二爷倒没说什么,毕竟老陈是庄主请来的人。不过有一点二爷说了,这些天接连发生那么些大事,雪狮尚且后知后觉,还是再看看比较妥当。”
“所以二爷也觉得我被妖怪附身了么?”我笑问。
“这哪儿可能呀。连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听见都觉得可笑,二爷只是照应他是庄主的人,所以有些话不便说得太透。”
“但这样一来,老陈只怕是要更加纠结,先前他已这么对我说过,他觉得我身上有妖气。”
“啥?老陈竟然擅自进院子里来??”
“我以为这是二爷准许的。”
“这怎么可能!再如何,他毕竟是个男子,二奶奶这边又连个丫鬟都没有,即便他年纪大,二爷又怎么可能允他擅自进入二奶奶住的院子。”
说完,目光闪烁朝我看了眼,她轻叹口气:“也是庄主的病让二爷还在气头上,不然怎会这样。”
“确实,我也觉得不妥。若二爷觉得总得有人在这儿看管着,庄子里又不缺丫鬟婆子,哪有让一个男人独自守在这儿的理呢,你说是不是。”
“二奶奶这话说得是。总是家里常年都是由两位年轻爷们主事,没什么经验,兴许是忘了这个道理。一会儿我找二爷去说说,并非婆子多事,但这事真的不妥,不妥……”
这天午后,果然没再见到老陈同以往那样在墙外抽烟。
天黑仍没见他出现时,我想王婆子的话应该是已对素和甄起了作用。毕竟,把我关在这里的意愿并不是来自他的想法,而是铘。
只要铘不干涉,老陈就不会出现。而今天铘也确实不会干涉,因为王婆离开时提到,铘在得知那口美人瓷出现了异状后,便立刻遵照素和寅所托,带着它离开了庄子。
至今都还没回来,所以我想,狐狸今天会出现在这里,和铘的离开应该不无关联。
所以又耐着性子等了一阵,等到更敲三下,月上中天,我立刻从衣橱里取出早就收拾好的包裹系到身上,再拿出梳妆台里的《万彩集》,仔细塞到腰间,用裹带一层层缠好。
确保怎么也不会被人看出后,立刻扯下床单走到楼梯口,我把它一头系牢在围栏上,一头绕在自己手腕。随后用力扯了两把,探过结实度,又再由上而下目测了一下整个高度,这才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跨下楼梯平台,攀着床单慢慢往下滑去。
这计划盘算了好几天,但实际操作很简单,只需具备两个条件,一个是周围无人看管,一个是自己尽量小心大胆。即可。
素和甄以为用这样的高度能困住我,但是没有绳索的话,床单同样可以当绳子用的不是么。
我不晓得聪明如他,为什么就没有想到过这一点。
楼梯平台到底楼,目测五米左右的距离,而床单两米多长,我身高加上它再被总高度减一下,剩余那点距离直接往下跳,只要我不特别倒霉的话,怎样也不会跳出什么问题。
按理说就是这么简单。
然而正当我信心满满,一路小心并顺利地往下滑,滑到两只手已快要到抓床单末梢的那个位置时,原只是想再测一下剩余距离,但低头往下一看后,眼前所见到的那幕景象,却不禁叫我大吃一惊。
我离地面的距离,不知为什么竟和刚才没有滑落的时候是一样的……
当时以为是自己紧张得两眼发花,但用力揉了揉眼睛再次确认了一遍,两遍,甚至三四遍后,我开始感到手指发硬,后背发凉。
因为每次看下来的结果,始终都是不变的。
距离仍是那点距离,仿佛地面在我滑落的一瞬间,自动往下沉了几米一样。
活见了鬼般的感觉,令我一时脑子停了运转。
只呆呆朝脚下那片遥远又安静的地面看了半晌,随后一激灵,我猛地明白过来,为什么素和甄一点不担心我能用长得足以当绳索用的床单逃下楼。又为什么,铘把我一个人关在这里,却完全不担心即便狐狸没法找到我,我也能靠自己设法逃出这栋楼。
因为这地方不仅有高僧金身像以及佛骨镇着,屋子本身也有古怪。
它的高度跟我目测出的不一样。
并且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因为它的高度――只怕是会变的。
也就是说,每次当我往下滑的时候,我脚下那片地就会像活的一样,自动往下沉。我滑多少,它下沉多少,最终导致即便我已滑到了床单的末梢,但剩余的距离,仍还是和原来一模一样。
若这设想是真,那得有多糟糕,永远无法碰触得了的地面,除非我插了翅膀才能从这里飞出去。
然而我毕竟并没有亲眼见到地面下沉,也从没有听见过任何声音能证明地面曾经有过动作,因此也就很难立刻做出判断,眼前的情形究竟是真如我所想的那么诡异,还是我遭遇到了某种诡异的幻觉,有人以此想令我畏缩不前。
所以,该如何才能有效去验证这一切呢?
琢磨着,荡在半空又发了片刻呆后,我总算从慌乱中镇定下来。
随后一把拔下头发上的珠花,用力往下扔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