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点头。
“所以那位对手君,究竟是素和寅,还是素和甄?”
我沉默。
狐狸了然一笑:“这答案你被禁言了。”
我点头。
“也罢。”他轻吸一口气,抬眼看了看头顶那片青灰色天空:“跟着我可不比在素和山庄里那么惬意。妖怪风餐露宿,不需要片瓦遮身。”
“没关系。”
“那把《万彩集》拿来。”
“先生这是答应我留在你身边了?”
“不然还能怎样。”
“既然这样,等我与素和山庄能彻底脱了关系,自然把这本册子双手奉上。”
“本事没有,倒是敢跟妖怪讨价还价,这也是拜你那位心上人所赐的了?”
“若他在这里,别说妖怪,神仙也是可以讨价还价的。”
“然而他却对你的现状束手无措。所以,空有与神仙讨价还价的气魄,又有何用。”
“他早晚会来救我。”
“早晚?”狐狸听完这句话,不知怎的忽然冷冷一笑:“有道是世事无常,何况几乎是相隔阴阳。男人都是善变的,你扪心自问,几天几月也就罢了,若不幸被困数年数十年,他可还有救你乃至等你的那份耐心和真情。”
猝不及防,我被他这番简短又冷然的话,突兀打断了原本情绪中逐渐上扬的不羁。
现实总在无时无刻提醒着我此狐狸与彼狐狸的差异所在。
虽然明明就是同一个人,虽然明知他只是在实话实说,仍禁不住一股巨大委屈汹涌而至,压得我险些落下泪来。
好在只是险些而已。
“那你可有心上人么,先生?”用力吸了口气,我若无其事朝他笑笑。
这次换他有些猝不及防。
挑眉看着我,他最初一言不发,但许久之后,他缓缓一笑:“有。”
“她在先生身边么?”
“眼下不在。”
“先生能容她不在自己身边多久?数天,还是数个月。”
问完,见他不语,我便接着再道:“若时间超出先生的容忍,是否先生从此就对她失去了那份耐心和真情?”
“这似乎与你无关。”
“既然先生把话说在前头,又怎能说与我无关。先生既说男人是善变的,那么先生扪心自问,对你心上人的那份真情,先生又能持续多久。数月,或者数年,想来对于先生一定是有个定量的。”
委屈过大时,语气不知不觉就带了咄咄逼人。
因此当我把话说完时,即便心存怨念,我仍是感觉到了自己语气中的尖锐。
本以为会因此引他不快,毕竟刚才说到与我无关时,狐狸的口吻已透着淡淡的不悦。然而抬头看向他时,却见他以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看着我,随后略一沉吟,他静静对我道:“那是自然的,必定有个定量。”
“先生的定量是多久。”委屈登时更喷张了起来,我不顾一切追问。
他没回答。
因为正要开口时,他忽然目光轻闪,朝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随后伸手从树上摘了几片叶子,撕碎后往半空一撒,再朝着碎叶散开的方向轻轻一吹。
那方向登时狂风大作。
顷刻间飞沙走石,仿佛一团浓雾拔地而起,而这本就是林叶稠密的地方,视线范围原本狭窄,再被这片风沙一遮,能见度更是几乎为零。
一时间只能看到身旁的狐狸,然而正当我不知所以朝他看着时,忽听见远处一阵马蹄声嘶鸣,紧跟着有人在狂风呼啸声里大声说了句:“大人!山风肆虐,恐有大雨将至,要不要先寻个地方避避?”
话音落时,隔着前方飞滚的尘土和落叶,我隐约看到一队人马穿过前方密林,正一路朝这方向慢慢走来。
是一群锦衣卫。
荒山野岭,为什么这些锦衣卫会出现在这里?
想到这里,本能地想要往后退,却见狐狸站在原地纹丝不动,我也就只能继续跟着他不动。少顷,就见为首那名黑衣人扬手一挥,往地上掷出几枚银光闪烁的东西。
它们刚一落地,风声骤减,被风扬起的尘土也立时减缓了速度。由此,虽四周依旧昏天暗地,但原本被能见度所隔阂的一辆黑色马车,逐渐在那支队伍中显露了出来。
马车中坐着一个人,隔着竹帘看不清样子,但一只手拈着支烟杆闲闲探在帘外,手指修长细白,在浑浊的光线中,白得竟微微有些刺眼。
当黑衣人翻身下马到车前对他说了些什么后,他将烟杆往车身上轻轻一敲。
黑衣人当即领了命一般将手一拱。
随后转身朝四下一挥手,不出片刻,那些原本紧跟在马车四周的人马便在这名黑衣人带领下,迅速撤离,眨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独留马车静静在原地待着,待到四周飞扬的尘土在渐渐平息下来的风声中彻底消散,车门喀的声被推开,我有点意外地看到陆晚庭从里头跨了出来。
他吸着手里的烟,眯着双眼兀自往我和狐狸所站的方向看着。
但不知狐狸使了什么手段,他看不见我俩。
所以静静站了片刻,他将手里烟杆一折为二,往这方向扔了过来。
就在我奇怪他这么做的原因时,突然看到那两节翡翠烟杆在落地一瞬忽地一跃而起,化成两条碧绿青蛇,飒地穿过身旁密集灌木,利箭般往我这里直窜过来!
我刚要后退,却被狐狸一个眼神轻易定在远处。
而那两条青蛇眼看就要窜到我身上时,亦是被定身般戛然而止,随后高高扬起头,吐着信子,在空气中嘶嘶一阵探索。
半晌重新落地,化作两皆断裂的翡翠烟杆。
见状,陆晚庭便没再继续往这方向观望,只若有所思朝四周环顾一阵。
然后转过身,却就在我以为他是准备返回马车上时,突然纵身而起,一跃腾至半空,再身形一转,霍地衣服散去黑鳞裹身,化作条龙形的样子,径直飞入天空密集而起的那团云层。
卷着云层一路往北而去的时候,我仍在他巨大变化所带来的震撼中呆愣着。
直到额头上被狐狸轻轻一敲,才脱口而出叹了句:“原来他竟然是条龙……”
“独角怎是龙,不过是条蛟而已。”
“蛟?”在问题中兀自琢磨时,我并没有从狐狸慵懒的话音中察觉出任何不妥:“你知道我想起了什么吗,先生。”
“想起了什么。”他话音更加慵懒。我以为他有点漫不经心,便加强了语气道:“在哨子矿里时,虽然当时有许多妖怪,但最厉害的是一条蛰伏在石壁上的独角龙形物。”
“是么。”
“素和寅说它是魔煞。而它跟其它那些妖怪比起来,也确实是与众不同。这会儿突然想起来,那魔煞的样子和陆晚庭所化的这条蛟,竟然是一模一样的。”
“呵。”
“又想起陆晚庭那天对我说的话,他说他得罪了一位高人。本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现在想起来,会不会指的就是他在哨子矿跟素和寅斗法的事……但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到素和山庄,怕就不是光为了《万彩集》而已。而且……”想到这里,忽然记起那天陆晚庭交给我的一颗珠子,忙往身上摸去时,突然肩膀上一沉。
没等我反应过来,眼前一暗,狐狸半个身子已重重压在了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