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千只琥珀色的竖童缓缓阖上。
那臃肿的肉团之中,却不见凌霜居士的身影。
腐烂的肉泥随着逐渐暗澹下去的海潮,最终湮没在灰蚀的河床中,也再不存丝毫痕迹。
直到许久过后。
富集的水螅体游荡在黑泥之上,蜂拥没入了黑龙母神的肉躯。
母神不曾睁眼,但腹部却陡然多出了一道裂隙。
一团黑紫色的肉块从中滚落,继而舒展开来,化作了人形。
那是齐皇。
视野昏黑,齐皇看不见周遭的景貌,也未曾窥见一旁母神庞大的躯体。
他意识尚未清醒,便听到了某种悠远的天声。
【允诺你的冠冕已然交付】
【如今的你,已有为王的器量,更是虫群的君主】
【去夺回吧,你的江山!】
天声远去。
但齐皇却身躯一颤,陡然苏醒过来!
“我”
“真的重生了!”
海底伸手不见五指。
齐皇看不清自己的模样,但神识却足以断定,这就是他原本的肉躯。
“哈,哈哈”
“哈哈哈!”
“这就是黑潮的秘力”
“仿佛不死不灭,更能模彷一切道法!”
“这就是”
“朕原先缺少的力量!”
双拳攥紧!
这种前所未有的畅快感受,让齐皇恍若新生!
但事实上
或许他根本就不曾新生。
因为这重生后的齐皇,与原本的齐皇是否同为一人
尚未可知。
齐皇更是不会想到这真伪之分,他只是坚信,自己就是重生后的齐皇无疑。
当日他跃下飞舟,以皇庭道法血祭东荒,破开了地脉封禁。
那是上古龙帝留下的后手。
彼时龙帝揭竿起义,与天域道统针锋相对,最后却也难逃落败的结局。
龙帝早有预见,也必不可能容忍神州河山再被两大道统所侵占!
所以他那龙脉道法,其实本就是根据太古遗迹中的记述,对地脉封禁的剖析。
只要修习龙脉道法的人足够多,他就有能力破开东荒封禁!
从而放出黑潮的母神!摧毁天域的道统!
但可惜,这后手终还是没能用上。
因为龙帝连道祖都应付不了,以他的修为实力,又该何以面对只手遮天的太祖冥一?
他没有孤注一掷的资格,更没有拼死掀翻天域的机会。
上古落幕。
再到如今。
残缺的龙脉之法,成为大齐皇庭的道法根源。
既然七皇子能寻到太古之前的传承,那大齐也自然能够洞晓上古破灭的原因。
只是因由道法不全,所以大齐绝无可能与天域分庭抗礼。
他们只能顺从,只能老老实实做天域的提线木偶。
别无他选。
直到,天命人降世。
一次次的变局,让齐皇忽然动起了歪心思。
顺水推舟?随波逐流?
齐皇没有明白所谓“顺其自然”的真意,只是觉得天命人与两大道统的本质并无区别,都是把他当成了傻子,当成了能够任意摆布的纸偶。
事实上,他也的确是个蠢货。
所以齐皇选择在这样混乱的局面下,提出要重新疏通龙脉。
天域答应了。
齐皇心知,当龙脉贯通,那皇室的实力就将飞跃质变!
他们进可自成一脉,与天命人和两大道统割裂!
退可以东荒封禁要挟,从而确保自身安危!
太天真了
天真到冥一压根就没有在意齐皇的小伎俩,随随便便就批准了齐皇的提桉。
因为他知道,一来以齐皇的本事,他什么都改变不了。
二来就算大齐叛逆,那灭了就是。
改朝换代对于冥一而言,也不过是件司空见惯的寻常小事。
结局,也的确如此。
齐皇的大业甚至没能展开,九府龙脉也尚未完全连通,那覆世的灾厄便悄然而至。
苍原论道之际,齐皇本打算向青槐与松阳袒露心扉。
然而他的计划尚未出口,便已然宣布破产。
甚至他那最信任的两位臣子,当着他的面,就这么转瞬被炸成了齑粉!
青槐与松阳都拥有自己的道途,原本不该葬身于龙舟之上。
奈何龙舟内潜伏的卫道者实在太多。
多到让齐皇自己怎么都没有想到,那些他精挑细选出的侍者与宫女,竟都是潜伏的卫道者。
《踏星》
太荒唐了
他可是帝皇!
是神州之主!是大齐之君!
结果却俨如笼中的金丝雀,被天域的眼线所包围,没有任何自己的空间。
松阳少傅和大御史青槐为齐皇挡下了卫道者的自爆,临死之前仍是相信着齐皇,相信他能够力挽狂澜,平定神州!
但彼时的齐皇心思却已然不在亡故的二人身上。
他只是心想着,莫非自己就连在天齐宫中寻欢作乐,其实都已然暴露在天域道祖的眼中?
甚至就连他宫中的妃嫔,或许也
哈,哈哈
齐皇?
他算是哪门子的皇帝!
即便齐皇自认很清楚他的处境,却不料最后的真相,仍然远比他的认知要残酷千百倍不止。
他根本不是天域的傀儡。
他不过是个倚栏卖唱的戏子,供天上的大人嘲弄取乐,连傀儡都算不上。
此后,当苍原血战落幕,凌墟舟破空而至。
齐皇眼见道宗又以陌生的法门力挽狂澜,护佑此界安宁。
他便知道,自己的位子,这下是彻底坐不住了。
无论有没有天域道统,他都不再是所谓齐皇,而是一介凡夫。
甚至,多半还会被后人口诛笔伐。
一如那些龙吟论道时的嗤笑讥讽。
他走上了凌墟舟的甲板,却见周遭修者虽然对他以礼相待,但全无半分对帝王的尊崇。
那一刻,齐皇明白。
他的时代,落幕了。
也或许
那所谓大齐的时代,从来都不曾出现过。
所以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齐皇想不明白。
他意识到,自己其实什么都没有做错,他只是太弱。
因为他的孱弱,所以他只能任凭天域道统摆布。
因为他的无能,所以他在天命人前也抬不起头。
于是他召集了皇庭的末裔,尤其是那些天资卓绝,却又尚未入道的后辈。
在为他专门准备的“总统套房”中,杀了自己的子孙。
带着皇室的宝血,朝着东荒的方向一跃而下。
并对着那阵眼中的禁忌存在许下愿望。
“我想要为王的器量!”
“代价,是除此之外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