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下午3点,给我打电话,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陈宴不知道苗水生到底是什么一个状态。
他并不在乎苗水生到底处于什么状态,只是对苗水生的警惕几乎成了陈宴的条件反射,因为即便到了现在,陈宴在面对苗水生的时候,依然会下意识的把他当作梁岸生。
当年梁岸生一分为二,一半继续以梁岸生的身份生活着,另一半成了苗水生,陈宴当初在了解到这一事实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太特殊的想法,可直到今日为止,他自身的经历告诉他,苗水生和梁岸生绝不仅仅只是两个独立的个体那么简单。
能说明这一事实的最简单例子,就是梁岸生能够入侵苗水生的梦境——他通过什么来入侵梦境的?他凭什么能找到入侵梦境的办法呢?
陈宴更倾向于梁岸生和苗水生的梦境一开始就是连接在一起的,所以身处动物园,半死不活的梁岸生,才能轻易入侵位于现世中苗水生的梦境。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梦境本身是一个特殊的空间,这个空间不受到物理距离的限制。
如果苗水生还保留有梁岸生时期的自我认同,那么他应该对苍耳有所怨恨,经历了巨大痛苦一分为二之后还要继续经历实验,这种事情放谁身上都会极端不适。
苗水生到底是怨恨苍耳,还是对苍耳有比怨恨更强烈的情绪,陈宴管不着,也不关心,他只关心苍耳所得到的那些知识——即便对现在的他而言没什么用,但只要能知道些知识,对陈宴而言就是好的。
陈宴之前吃了太多见识短浅的亏,如今但凡遇到自己没见过的,就要看一看,遇到自己不知道的,就要搞搞明白,这样的作法让他拥有了难以想象的安全感,由探索未知并得到知识而来的强烈慰藉感甚至让他沉迷其中。
‘无论如何,知晓了他们要做的事情,和苍耳进行信息互通,说不定能对bio进行进一步的了解,说不定能够帮到愿望,也说不定……能知道我到底是什么?’
陈宴从未面对过这个问题。
【我是谁?】
陈宴清楚的知道自己是谁,他能够清晰的说出自己的每一个身份,他曾经很笃定自己能对自己拥有清晰的认知。
可直到他看到的越多,知晓的越多,经历的越多,这个问题的答案在他心中持续不断的模糊了。
人怎么会有自己认知之外的身份呢?
陈宴不知道。
这已经超过了一个普通人的认知范畴。
‘好在我还能继续探索。’
好在伙伴们还在,有人帮他的忙。
回到机械蜂巢的时候,时间已经来到凌晨3点,陈宴回到船上自己的船舱里,躺在床上,满身的疲惫再无法抑制,就这么昏昏沉沉的睡去了。
和往日不同的是,舷窗外不再出现老虎的影子。
……
……
陈宴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自己变成了小孩,从小生活在某个空荡的房间里,这房间里没有家具,只有一张总是保持干净的单人床,和时不时出现在床头的书。
小陈宴会在清醒的时候前往隔壁的房间上课,老师教的东西杂七杂八,天文地理文史数术……听起来似曾相识,但并不是陈宴曾经所了解的知识。
上课听课,下课就看书,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很多很多年,直到小陈宴的脚已经顶到了单人床的床位,直到他鼻子下方的胡须已经盖住了嘴巴。
忽然有一天,陈宴感觉老师有些不对劲。
他发现老师很僵硬,而且只是教课,回答课程相关的问题,当陈宴问到其他无关课程的问题的时候,老师就僵在了那里,像是标本一般。
标本——这是陈宴从书里学到的词,老师就像是被制成的标本一般僵硬,不似活物。
陈宴越想越害怕,每天上课时老师的神态都在加重他的遐想。
老师是他所见过唯一的人,在过去的很多年里和他“相依为命”,他几乎把老师当作父亲来看待。
忽然有一天,老师变成了标本人,这样的变化让他产生了挥之不散的畏惧。
最初他仅仅只是自欺欺人,把老师的情况归结于“老师只是智商不高”、“老师只是没有对其他知识有所涉猎”之类的借口。
可“老师其实是标本”这个念头依然如梦魇一般在他脑中挥之不散,直到发酵到某个不可能自欺欺人的地步,“将老师揭穿”的念头诞生了。
某一次寻常的课上,在和平常没有区别的提问环节,陈宴提出了几个无关课程的问题——大多是天马行空的空想问题——老师再次在这样的提问面前变成了僵硬的“标本”。
陈宴霍然起身,一拳将老师击倒在地。
老师倒在地上,发出金属碰撞混凝土地板的声音,一道电火花在老师眼睛里闪过,眼珠蹦出了眼眶。
陈宴惊恐的躲过老师挥舞的手臂,越过老师,朝老师背后的那扇门走去——那扇门是通往“外界”的唯一出路。
陈宴着魔一般打开门,一头扎进了漫天的雪花之中。
这是一片下雪的山地,高耸的松树稀稀疏疏的陈列在林地之中,陈宴没有看到道路,只能漫无目的的在雪地中行走。
可他身上穿的只是单薄的衣服,脚上连鞋子都没有,雪地反射太阳的光芒迷了他的眼睛,刺骨的冰冷让他的双脚起了冻疮,寒风带走了他身上的一切热量。
于是他倒在雪地里,就像是刚刚离开鸟巢的雏鹰即将死去。
好在他运气不错。
陈宴再次醒来的时候,闻到了很刺鼻的野兽腥味、香浓的肉汤味、焚烧松木产生的独特焦香味,以及少女的体香。
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在一间林中小屋里,小屋的烟囱正向外冒着白烟,从房梁吊下成串风干的肉干和大蒜,床边不远处的小锅炉上正有一壶水在沸腾着,铝制的壶盖敲击壶身发出轻微且低沉的声音,和蒸汽喷出的声音混合在一起组成了好听的白噪音。
这样的场景和声音让他野兽一般的身心平静了一些。
他转移视线,便看到了一个女孩。
他感觉浑身僵硬无法动弹,女孩见他醒了,便告诉他,他的身体已经严重冻伤,好在她的父亲有治疗冻伤的药膏,她已经将他被冻坏的腐肉剔除,抹上药膏,只需要躺上半个月的时间,就能下地行走了。
陈宴谢过了她,内心依然惶惑不安,便问她,在哪里找到了他。
女孩说,在几十里外的山里,她那时正在采松露,看到了倒在地面上的他。
几十里……那意味着他距离那个恐怖的囚牢还很近……
会被抓回去吗?被抓回去之后会发生什么?我会被再次关起来,然后一辈子都出不来吗?
他要尽快离开。
他看着女孩天真的表情,心想,在能下地之后,我就尽快离开。
在接下来的谈话中,他得知女孩叫萨芬特·怀特,是这山中的猎户,世世代代以捕猎为生,萨芬特的父亲因为需要采购生活物资而去了镇上,现在家里只有她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