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明显的,杨从先已经与高丽群臣有着解不开的利益纠葛,甚至废去王勋之位的这件事中,他已经一脚踏了进去,所以杨从先才会如此表态。而据派驻在军中的走马承受上报,杨从先数次进入高丽王庭,据称是为了质询辽国入侵日本一事,只是没有更多的细节。
不过这些信息已经足够了,足以让杨从先不能翻身,同时让他身后的章惇吃个大亏。
为什么章惇要坚持同意高丽群臣的请求?正是不想让杨从先成为攻击自己的武器,至少让自己少受点牵连。
韩冈看得出来,章惇可是已经气得七窍生烟,却还不得不同意高丽群臣的要求,以保住杨从先。
杨从先区区一名武将,却参与到外藩国王的更替上。他这样的行为,不论是主动还是被动,都是朝廷所无法容忍的。如果是在朝堂党争的时候,拿着当把柄,足以让一名宰相由此落马,整个派系溃不成军。而杨从先是章惇推荐去的,同时也跟韩冈有牵扯不清的关系。真要计较起来,他们都别想好过。
幸好如今两府宰臣都不想将事情闹大,逼得章惇要鱼死网破,韩冈反目成仇。维持朝堂的稳定对所有人都有好处。但这并不代表还要一团和气,有机会的时候,谁都不会放弃。东西府之间,宰辅个人之间,都少不了争权夺利。
蔡确主导下,章惇节节败退,听着言辞上毫不落下风,但实际上连反击都做不到。要将这件事局限在高丽的朝堂内部,将他以及杨从先的责任洗脱,要付出很多利益作为交换。
至于是否要换一个合适的高丽国王,只要章惇表示退让,几位宰执都不会反对。所谓纲常大义,想要找个合理的理由绕过去,实在是太容易不过。毕竟,他们也都不想看到辽国能够毫无牵制的并吞高丽、侵略日本。
正是有着这一份私心,章惇还能勉强维持战线,尽量减少自己的损失。而苏颂、薛向就不肯蹚浑水,两边都不想得罪,故而不想掺合进去。但双方争执不下的时候,几名没有表态的宰辅就显得格外显眼。
向皇后被吵得烦了,见到殿上还有人在看热闹,便出言问道:“韩宣徽,苏卿、薛卿,不知你们有什么看法?”
韩冈看看苏颂和薛向,见他们没有站出来的意思,只得踏出一步,“敢问殿下,朝廷为高丽册封新王,又派去水师,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只是存亡继绝吗?”
“是牵制辽国……”向皇后回应道。
“殿下明鉴,正是为了牵制辽国。高丽不过是海外小国,其存其亡,本不足论。惟其与辽交恶多年,中国可以引以为臂助,故而断绝往来百多年后,又重新遣使往来,授其金册。如今辽国并吞高丽,也是中国所不能容忍。”
向皇后点头,“宣徽之言有理。”
朝廷需要的正是让辽国不能顺顺利利的并吞高丽。否则一旦给辽国拥有了海上力量,万里海疆将永无宁日。若是能用高丽拖住辽国,则北方疆界就能太平许多。但此前辽国不仅顺利的占据了高丽的全部领土,甚至毫无干扰的渡海攻打日本。在册封王勋为高丽国王的最初目的上,朝廷已经是失败了。
“确认了朝廷的目标,就是抓住了根本。只要不利于牵制辽国,任何请求都不能同意。若是有利于牵制辽国,便可以视情况通融一二。”
韩冈的话顿时引火上身。韩绛转过头来,盯着对面的韩冈:“难道在韩冈你眼中,三纲五常就不是根本了?”
曾布立刻跟上:“宣徽宣讲气学不遗余力,难道纲常二字不在气学之中?”
张璪也道:“宣徽当世名儒,这种不顾君纲常大节的话,天子之师不当说啊。”
宰辅们哪个不知道朝廷在高丽、乃至整个东海战略上最重要的关键是什么?根本不需要韩冈来多嘴多舌。杨从先的事,韩冈也要担一份责任。本来他站在旁边时,还可以暂时放他一马,但现在既然跳出来,那就当章惇一样对付。
“纲纪当然是根本大节。高丽群臣见识不足,所以罔顾大节。杨从先又是武将,不识大体,为金悌所惑。这都是不可否认的。”
伊尹、霍光的例子就不用拿出来说了,高丽群臣废王勋时所引用的例子,便是尹、霍二人。方才章惇与东府宰执们争论了半天,就这两个先例,没有少争执。韩冈想要做的,只是转移注意力而已。
韩冈说得轻巧,但杨从先的责任怎么能这么简单的就给他洗脱掉?蔡确当即便道:“那么高丽群臣的奏请怎么办,是要驳回去吗?”
“那要看太上皇后的处断了。”韩冈转向向皇后:“以臣之见当从朝中选派一名良臣,领一部兵马去耽罗,着其总理高丽内外事。之后究竟是让王勋退位,还是让他继续为高丽国主,都无关紧要了,真要说起来,还是让他留在国王位置更好的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