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辛想到这里,神思才恢复了清明。
要来的,不是她的皇后。
她的皇后,再也不会来了。
童辛拿起热帕子擦了擦脸,简单梳洗了一番后,带着千秋殿的人快速地里里外外检视了一遍。
她得守着这些物件。
这天,千秋殿的人候了一天,眼瞅着夕阳西斜,本以为娘娘们不会过来了,不曾料想凤驾竟然这时候来了。
童辛走出殿外跪下接驾时飞快地看了一眼,为首的张太后穿着绛色裙衫,她周身的珠翠在夕阳里熠熠生辉。
童辛就想起梦境里,那个穿着红色斗篷站在蜀郡城墙上的少女。
这么多年过去了,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她仿佛不曾变过。
不多时,一双缀着珍珠的蜀锦绣鞋站定在童辛身前。
低头跪着的童辛看不见张太后的神情。
那绣鞋仿佛停了一会儿,又仿佛只是停了一瞬,然后抬步走进了千秋殿。
童辛这才起身,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
张太后被皇后搀着,兴致寥寥地在千秋殿里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侧殿书房里,抬头看向壁上的书画。
太后的语气听不出情绪:“皇后,哀家不懂这些,依你看这些书画如何?”
侧殿里静得落针可闻,随行的内官宫女们大气也不敢出。
谢皇后却仿佛察觉不到殿内的紧张气氛似的,她仔细地一一观摩过那些书画后,才恭敬地回禀道:“母后,媳妇才疏学浅,只看得出这些书画都是颇有功底的佳作,却说不出具体是怎么个好法。”
皇后明明答了太后的问题,又似乎什么也没有答。
侧殿里就更静了。
张太后嘴角噙着冷笑看着皇后:“你倒是滴水不漏。”
又低声叹道:“娇娇若是有你一半圆滑……”
娇娇是先皇后的名讳。
侧殿里的众人噤若寒蝉,所幸张太后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她转身走出了侧殿,念了句:“我既不喜欢她,也不喜欢你。”
皇后就仿佛没有听到这句话,依然稳稳当当地搀着太后。
张太后出了侧殿后便径直朝殿外走去,童辛一颗悬着的心便放了下来。
她以为今日这一关算是过了,不曾想张太后走到殿门处时突然停了步。
张太后没头没尾地问了皇后一句:“你知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是什么意思吗?”
童辛心里一紧。
皇后想了想才答道:“媳妇曾在一本叫《庄子》的古籍中见到过这种说法,大意是江湖干涸,鱼儿绝处相守的情谊虽然贵重,却不如两两相忘,皆都畅游江湖。”
张太后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是这个意思啊……”
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突然转身对童辛道:“哀家记得你,从前你总是跟在她身边。”
“哀家看不清,可你怎么也看不清呢?”
“可笑!可笑!”
张太后笑出了眼泪。
童辛也落了泪。
天地广阔,少女希望他能恣意施展他的才能,不再如他幼时那般艰难,得到他幼年时不曾得到过的尊重和敬仰。
他最后龙翔九天。
山河静美,少年惟愿她一生安然,不知人间疾苦。
这回,她比上次活得更久。
真心不止一种模样,每一份真心都弥足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