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隆到深夜才见到秋婵。
偌大的内殿,只主仆两人,隔开数丈远,一坐一跪地静默着。
秋婵见主子半晌都没动静,只得低埋着脑袋。
不知过了多久,义隆才问:“你——是亲眼所见?”他无论如何都不信,又问:“检查过吗?不是替身?”
秋婵点头又摇头:“奴婢一直守着小姐,奴婢所说的都是亲眼所见。奴婢伺候了小姐——”她顿住,嗓子有些发哽,“整整七年,若是替身,奴婢一眼就能看得出。”
义隆闭目。他觉得太阳穴发胀,便抬手捂着额狠狠揉了几下。眼前的这个婢女,是他在芷歌九岁那年安插在她身边的。
那是那年的上元节灯会,他们一同逛夜市,他特意领着那个傻丫头穿过花柳巷。他派眼前的婢女做了一场戏,如今看来,并不高明,却足以骗过那个天真烂漫的傻丫头。
他特意从暗卫营里挑中秋婵,不过是看中她年纪小,才十二岁,生得又瘦小,谎称是被家人卖去青楼的,不会引人怀疑。
师父训练的暗卫,果然了得,不过一个小丫头,却把落入风尘的贫家女演得惟妙惟肖。
被老鸨强逼,羞愤之际从三层的花楼跳下,摔断了腿还在奔逃,直被一帮龟奴追捕……一举一动都惹得记忆里那个天真到近乎傻缺的丫头,义愤填膺。
不肖他主动出手,那傻丫头已推着他和一众护卫,嚷嚷着救人了。他顺势救了人,成功地在她身边安插了一根眼线。
只是,他并未想到会有意外的收获。那年,他十四岁,其实早随着师父习得一身好武艺,未免惹人怀疑,他其实并没使出全力,却已叫那丫头看痴了眼。
他至今记得那个傻丫头看向自己的眼神,像是两颗玛瑙珠子里种下了摧残的星光。
就是那一夜,他入了她的眼。
在此之前,他虽然刻意接近徐家的人,却并没想过要谋情。
那夜,只是一场意外。而后,才是蓄意。
这根眼线,他一直留着,从没用过,直到金阁寺——
他的呼吸有些窒住,清曜殿的相见,他其实很忐忑,他怕她会问他,金阁寺的那场掳劫他有没有份。
身为人君,使出如此龌龊的手段,即便并非他主使,只是纵容,也是卑劣的。
他只觉得心乱,竭力逼迫着理智回笼,抽开手冷看着底下的女子:“你可有暴露?她可曾怀疑你?还有,你是怎么出徐府的?”
秋婵猛地抬眸。
这一眼对视,义隆才发现她的眼睛很红肿,明显是哭过的。
秋婵咬唇,摇头道:“应该没有。”
义隆不知为何看着她的眼睛,就来火:“什么叫应该?这就是你在绝命崖学的本事?”
绝命崖,是宜都王暗中蓄养暗卫的集中营。秋婵在那个人间炼狱般的地方,待过两年。如今再听到这个名字,她只觉得遥远而可怖。
这次,她笃定地摇头:“不曾有人怀疑奴婢。狼人谷的布置很严密,徐府无人怀疑奴婢。奴婢一直留在徐府养伤,直到小姐从金阁寺回京,才回到小姐身边。小姐除了比从前性子冷了一些,对奴婢并无不同。而且小姐不是能藏住心事的人。她若怀疑我,就不会……”
她深吸一口气,才道:“她在临走前,把卖身契还给了奴婢,还给了奴婢一笔银子。是小姐放奴婢出徐府的,一起放出来的还有明妈妈。”
义隆其实并不信,可眼前种种竟让他有些怀疑和动摇:“真的是……香囊?”
秋婵笃定地点头。
“那香囊呢?”
“在心一手里,奴婢是想偷出来的。可心一说,那毒狠辣,专往活物的血脉里钻,他封得很是严密。而且,我听他与徐羡之和彭城王说,这毒一遇到活物就不会再吸附在死物上了,即便是把香囊交给京兆尹衙门,恐怕也验不出什么。”
“呵,天下还有这门子的毒药。” 义隆轻嘲,“这香囊不是张嬷嬷递给她的吗?经手那么多人,怎么就她出事了?”
秋婵皱了皱眉,对主子的语气,她很是膈应,只是不得不忍耐:“心一说,事先在手掌涂蜡便可。那个香囊是奴婢为小姐系上的。”她摊开手,举在头顶:“奴婢虽只碰了一下,可回府后也吐了一口血,心一和欧阳不治为奴婢诊脉,都说奴婢是大难不死。因着接触时间短,渗入身体的毒液微弱,加上奴婢习武,能用药和用功逼毒。小姐却是中毒已深。”
义隆冷冰冰地看着眼前的婢女,又重复之前的那句,“不可能。”他起身,快地踱近几步,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她:“徐羡之的女儿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死?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