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歌最后也没能说服三哥和六哥。徐府的女眷并未关押在天牢。芜歌既没见到徐家的女眷,也没能见到庆之。
嫂嫂刘芙蓉早已不在司空府了,被刘义隆接进了宫里。
芜歌暂且还不想进宫,便宿进了官驿。
“打听到了吗?”芜歌问。
十七道:“女眷都还关押在京兆尹衙门的女囚牢里。不过,上峰有令,不许探监。”
芜歌又转问心一:“兰陵潘氏那里情况如何?可有转圜的余地。”
心一微微摇头:“官兵围了潘氏大宅,已有月余,族里早有动荡。”他看着芜歌,目光有些哀戚:“你的舅父被免了族长之职,且有中风之兆。我本想入宅子为他医治的,但把守的官兵不允。我怕你等得着急,只好回建康与你汇合。”
芜歌深吸一气,唏嘘道:“树倒猢狲散,原是早就预料到的。接管潘氏的是何人?”
“三房潘文朗。”
芜歌冷笑:“潘文朗才及冠几年,竟当了潘氏的族长?刘义隆果然好手段,竖起一个傀儡,就夺了南方六省的粮道。”
她的心很冷。那年,她随母亲去兰陵看望病重的外祖父。阿车说,不放心她,一定要随行护她。十三岁的她,情窦初开,天真不谙世事,一路有阿车随行,虽忧心外祖的病情,心底却像偷吃了蜜一般甜。
也就是那年,阿车认识了潘文郎在内的一众表兄弟。他与他们相谈甚欢,称兄道弟。芜歌原以为那是阿车爱屋及乌,却不料早在那时,那个心机深沉的人已经布好了今日这盘棋。
父亲如何能不输啊。
“我要进宫。”芜歌忽地起身。一旦粮道被夺,徐府一众人的性命便堪忧了。她虽不想踏足建康宫,却是不得不去了。
十七诧异:“现在?可天眼看就要黑了。”
腊月,天黑得特别早。芜歌拆下脱臼手肘上缠绕的绷带,裹上披风,拿起桌案上的软鞭,便作势要走:“时不我待,我必须立刻见到嫂嫂。”
建康宫,云龙门。
芜歌哪怕是一身玄色男装打扮,守门的侍卫竟也认出了她,虽是诧异万分,却并未阻拦。
宫门的侍卫都知晓,皇上登基之初就曾下过口谕,徐司空府的嫡小姐,可无诏,自由在宫门通行。
心一是男眷,自然被拦在了宫门外。
“阿芜,当心。”从平城回来,心一就知晓,这个女子想做什么,他都唯有默然支持。他阻不了她了,也不该阻她。
“嗯。”芜歌回眸,笑了笑,“哥哥就是此处等我吧。”
心一不知为何听到这句称呼,心底泛出酸涩的痛楚来。他点头,习惯使然地双手合十,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芜歌一路很顺利,不过一炷香功夫就到了富阳公主出嫁时居住的瑞雪殿。
富阳公主听闻来人自报是徐家小姑,几乎是跌撞着奔出内殿的。
四目相对,芙蓉讶在当场。她捂着嘴,眸子睁得滚圆,一脸不可置信。
“嫂嫂,是我。”芜歌笑了笑。她着的是男装,故而并没行女子的福礼。
“芷歌?”芙蓉的泪刷了下来。她奔上前,一把拽住芜歌的双臂,摇了摇:“真是你?你你没死?”
芜歌的笑敛了去,声音很清淡:“徐芷歌死了。阿芜还活着,以后阿芜就是哥哥嫂嫂的妹妹。”
芙蓉近来思虑过重,双眸深陷,憔悴不堪。她搂住芜歌哭出了声:“活着就好,活着就好。这些日子,我一个亲人都没见到,芷歌,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怕。我好怕啊。”
养尊处优的公主,遭遇夫家变故,使劲了全部气力,求也求了,争也争了,却连夫君一面都见不上。除了没日没夜地搂着一双儿女护在膝下,什么都做不了。芙蓉自觉都快要疯了。
此时,见小姑子回来了,她像好不容易抓到一根救命稻草。
芜歌伸手抚了抚芙蓉的后背:“嫂嫂,徐家如今就剩你我了。你要坚强。”
芙蓉的身子僵了僵。她抬眸,泪眼朦胧:“好。你说,我该怎么做,我都做。”
芜歌抬手为她拭泪:“我见到哥哥了。”
芙蓉的身子震了震,一把揪住芜歌:“乔之他怎么样?啊?”
芜歌从袖口抽出那封信来,递了过去。
芙蓉颤抖着接过信,迫不及待地拆开,可只一眼,泪便喷薄。她颤抖着:“不,不可能!不——”
芜歌打断她:“嫂嫂,你该签了这封和离书。”
“不可能!我说过要与他同生共死,我绝不会签的!”
“你死了,小乐儿和齐哥儿怎么办?”芜歌的伤悲早不是眼泪了,悉数都化作清冷刺骨的话语,“哥哥让我跟你说,惊鸿一瞥,一见倾心,是真的。他希望一双孩儿能改姓,希望你能安好。这是他最后能为你们做的了。”
芙蓉瘫倒在地上,痛不欲生地哭嚎:“不,不。”
芜歌站着,悲悯地看着她:“和离书,嫂嫂好生收好吧,这是小乐儿和齐哥儿的性命,望嫂嫂以大局为重。我先走了,嫂嫂保重。”她说完,便转身离去。
“你站住!”芙蓉对着她的背影,呼出了声。她近乎绝望地说道:“你去承明殿求他吧,兴许会有转机的,他一直很惦念你。”
芜歌不过微微偏过头:“嫂嫂,求人是最没用的。求人不如求己。我会用自己的办法,救出他们。”她说完,即走。
义隆一直在承明殿等着,从芜歌入宫那刻等到她出了瑞雪殿。可她似乎完全没有要来承明殿的意思,出了瑞雪殿,便径直踏上了出宫的路。
义隆明知应该以静制动,不该去找她,可是,到底管不住自己的步子。他甚至未差步辇就径直追了出去。
芜歌取道清曜殿出宫,临到清曜殿,却停了下来。
迎面堵住去路的月白身影,是前世活在她梦里的人。
芜歌静默地看着他。
义隆同样静默地看回她。
身后的茂泰原本是想出声训斥主仆二人,见了皇上竟不行礼,可是,在这般情境下,他到底不敢出声,只识趣地退后了几步。
对视,良久。
义隆才浅笑道:“朕说过,你会回来的,用不了太久。”
芜歌真想撕碎那张俊脸上洋溢的笑意:“你想怎么处置徐家的人?”
义隆反问:“你想朕如何处置?”
轮到芜歌笑了。她勾唇,看向清曜殿的牌匾。日已西落,冥色下,巍峨的牌匾显得很孤寂。她问:“我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