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歌怔了怔,旋即,她摇头:“不,新平也不能留,我要带庆儿回郯郡。”昏迷的时候,清醒的时候,她都在思索,除了郯郡,她无路可走。
义康的脸色僵住。
“阿康?”芜歌得不到他的回应,忐忑地伸出手去够他,却落了空。
义康这才再次注意到她的眼神:“你?”
芜歌缩回手,脸色褪得惨白:“我雪盲了,什么都看不见了。”
“芷歌!”义康惊地弹起,一把掌住她的肩膀,定睛打量她的眼睛。
芜歌伸手攀住义康的双臂:“在他们发现我看不见之前,帮我逃出这里!”
义康再抑不住满眶的泪水,掌着芜歌肩膀的手微颤着:“不行,你得赶紧找大夫治眼睛!”
“没用的。我看过医书,雪盲多数都是自愈,并无良方。除非神医,不能治。这天下,能试上一试的,不过几人,彭千手、心一和欧阳不治。”再度醒来,芜歌彻底清醒了,冷静得近乎残忍,“一般的庸医,还不如不治。无谓浪费时间在寻医上,当务之急,我得逃出宋国。”
义康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可是庆儿的下落,怕没那么容易打探到,据我所知,连皇兄都还不知他的下落。”
芜歌紧张地再度伸手要去够他。
义康握住她的胳膊:“你别急。他应该还是安全的。皇兄在极力打探他的下落,为此,还——”他顿了顿,犹豫一瞬,才道:“为此,皇兄斩断了邱叶志的一支胳膊。”
芜歌怔住。旋即,她冷冷地咬唇。这就是那个人所说的交代?徐家那么多条人命,就用区区一条胳膊抵偿了?
义康见她如此,声音弱了下去:“你放心,一有庆儿的消息,我会第一时间告知你的。”
芜歌的心早已沉落谷底。连那个人都不知晓庆儿的下落,阿康又如何能得知?没找到弟弟之前,她不可能独自逃离。
“算了,我知,这是为难你了。只哥哥他们的后事,便拜托你了。”
义康看着那双清润美丽的大眼睛,蒙了沧桑清雾,只觉得心如刀割:“你便是不吩咐,我也会安置好他们。”
“谢谢。”芜歌疲沓地垂眸。庆儿的变数,让她不得不另觅出路。可是,哪里还有出路?
是夜,芜歌很晚都未入睡。那双空洞的大眼睛,无神地盯着帐顶的白芒出神。她似乎是在等一个奇迹,眼睛忽然复明的奇迹。
然而,她只等来了一个噩梦。
窗棂咯噔响了一声,接着是几不可闻的脚步声。芜歌自从雪盲后,听觉变得异常敏锐。有人偷偷潜进来了。
她伸手去摸索床榻里侧,自从遭遇狼人谷的变故,她就有了在床榻里侧安放匕首和软鞭防身的习惯。只这次,床榻里空无一物。
她这才惊觉,这是在新平,她是在昏厥之时被那个人带过来的,哪里还有防身的武器。
她并不惧死,若是可以一死,倒也一了百了。只是,她还没救庆儿,还没能报一家之仇。她不能死!
来者不知是何人。而她又目不能视。
她紧张地摸索起床榻里侧的单衣,将单衣旋着拧成一股绳,缠在手中,满身戒备着。
轻缓的脚步,越来越近,芜歌紧张地闭上眼睛,佯装熟睡。她听见衣服的摩挲声,应该是那人俯身在看自己。她紧了紧手中的单衣,谋划着若是那人胆敢凑近冒犯她,她便出其不意地用这股绳子绞住那人的脖子。
然而,来人只听她的呼吸,便识破她的佯装:“别装了,徐芷歌,你没睡。”
芜歌闻声,唰地睁开了眼。
是狼子夜!
她盯着帐顶,整个人像僵住一般。
“是我。”狼子夜似是知晓她认出了自己的声音,“你还好吧,徐芷歌?”
芜歌紧了紧手里的那股绳,正欲起身绞住那个刽子手时,却听他清清淡淡地说,“用这么一根绳子都不是的破布,就想捆住我?况且,你现在还有力气爬起来吗?”
芜歌恼羞地扭头,看了过去。她的世界,早只剩白茫茫一片了。她连这屋里是不是点了灯,都不知晓。
狼子夜弓腰坐在了榻前的木坪上:“你跟我做过的交易,不会是忘干净了吧?”
芜歌很吃力地半撑起身,坐了起来。她当然记得,那日在狼人谷,为了救庆之,她毫不犹豫就许了一个子嗣给眼前的刽子手。
可当时,她之所以那么无畏,不过是因为第二日的终极一搏。若她赌赢了,量狼子夜也不敢和皇帝抢人,若赌输了,这世上都没她了,还哪有什么子嗣?更何况,她心底总有一个荒谬的猜疑,难以言道的猜疑……
秋婵特意留了一盏素灯,微黄的暖光,正好够狼子夜把睡榻上的女子瞧清楚。她眉黛如烟,如此虚弱却依旧美得不可方物。哪怕是这样愤恨地看着自己,也让自己心头生出莫名的怜惜来。
“庆儿现在生死未卜,你还有脸来跟我提交易?”芜歌开口了。她的声音很诡异,又轻又颤,她实在太虚弱了。
狼子夜当真觉得这个女子才是最肖徐献之的,换建康城里的其他贵女,遭遇这样的厄运,怕是只会整日以泪洗面,而她昏死两回再醒来,除了周身的冷意比往日更多了几分,竟然已经可以平静地与自己对话了。
“是他自己跑回来送死,我哪能管得了他一辈子的死活。”
芜歌靠坐在床头,冷勾了唇角:“那你也只当那个子嗣也随着他一同死了吧。”
“那我们重新谈那笔买卖如何?”狼子夜端着讨价还价的架势,“我再救徐庆之一次,你随我回狼人谷,给我生个子嗣。”
芜歌死死“盯”着这个趁火打劫的刽子手。明明什么都看不到,她却仿佛看到了银面具下那双深邃眸子里隐藏的执念:“你就不怕刘义隆杀了你?”
狼子夜不答,反问:“你是想逃脱刘义隆的吧?”
芜歌似乎从这句清冷的问话里读到了落寞的意味。她深吸一口气:“我岂止想逃脱?我还想杀了他。”
许久,她都听不到那个刽子手的声音。她又道:“弑君,谅你也不敢。那杀邱叶志和袁齐妫,你总不至于没胆吧?”她冷笑:“你若帮我杀了这两个人,我再给你生两个子嗣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