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妈妈给芜歌拧了个帕子,递给她擦汗。心一与神鹰营的一名驱马的护卫,一左一右坐在车外。
“递一个给心一吧。”芜歌吩咐。
月妈妈依言照做。
心一接过那帕子,只是草草地擦了两下,便递了回去:“盛乐和云中如今兵荒马乱,你眼疾才好,实在不宜舟车劳顿,此番北上,决定实在是仓促了。”
芜歌不以为意地拭了拭手:“姚太后既已识破了扶不吝,神鹰别苑便不安全了。同样都是危险,还不如北上去找拓跋焘。”她说得很平淡,事实上这个决定,她是近几日深思熟虑过的,并非仓促行事。
车帘纱幔已被月妈妈放了下来。
心一回头,只能隔着纱幔看着里头朦朦胧胧的女子:“太后不一定会对我们如何的。”
这点,芜歌是决计不信的。她笑了笑:“你啊,还是佛家慈悲的想法。”
“你这样贸贸然北上找他,也未必找得到的,恐怕还会涉险。”心一左思右想都觉得此行很不妥。
芜歌已打了个哈欠,慵懒地靠在了凉席上:“这世上哪里没危险,无碍的。我有些倦了,先歇会。”如此,便是不听劝了。
心一有些恼怒地别过脸去。
月妈妈的目光穿梭在两人之间,最后无声地叹了口气。小姐就是嘴硬,心里其实是很惦记魏皇的。这几日,她明显感觉到小姐做噩梦。
芜歌轻阖着眼。她的确是做噩梦了,梦到拓跋焘孤零零的,被困在漫山遍野的妖艳红花里。她道不清那是他信上所说的格桑梅朵,还是传说中的彼岸花。
她惊醒时,满头大汗。
今日,她若落在姚太后手中,短期内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可万一拓跋焘有个好歹,她恐怕就是难以再见天日了。更何况,她连姚太后会不会就此幽禁她,都毫无把握。
她是必须要掌握主动权的人。哪怕北上之路凶险万分,也比落入敌手要强。
拓跋焘近些时日毫无消息——芜歌打住思绪,极力强逼着自己入睡。
神鹰别苑,姚太后扑了空,恼怒至极。她被恭敬地请到别苑正堂,这里的天子亲兵已经只剩看顾别苑的护卫。她瞧着这处从未踏足过的神秘别苑,心底恼恨至极。
到底不是自己的儿子,为了那个女人,为了防自己,竟连李代桃僵这样的荒唐计策也用上了。
她冷笑:“北上千里寻夫,你要装深情,哀家便成全你。”她招来心腹嬷嬷,好一通耳语。
北上的旅途,很顺利。不过五日,芜歌一行已经抵达故都盛乐。
拓跋焘北上,首战告捷,便是收回了盛乐。可这座百年故虽已光复,但柔然入侵,烧杀抢掠,这座繁荣的古都早已满目疮痍。
盛乐以南是沃野千里的平原,以北是绿绿茫茫的草原。这座璀璨的草原之星,在战火下显得有些灰暗。
芜歌进到盛乐城的营地,并未见到扶不祸,只如愿见到了偷跑出来从军的庆之。
“姐姐。”庆之晒黑了许多,穿着不合身的低等兵士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
芜歌一眨不眨地盯着弟弟看,小小少爷长开了许多,原本还有些婴儿肥的脸蛋如今渐渐有了棱角,一双眸子也似染了沧桑。
这样的弟弟,让她很是陌生。
庆之被她看得有些心里发虚:“姐……姐?你——”
“我眼睛好了。”芜歌很清淡地说。复明一事,她表现得很平淡。
庆之讶异地张了张嘴,反应同样显得平淡:“哦,好了就好。”说完这句,两姐弟似乎就没话讲了。
芜歌看着远处忙碌着或是擦兵器,或是操练的士兵:“你怎么参军,也不跟我商量?”
“你肯定是不肯的。”庆之有些悻悻。
芜歌很无奈地看回弟弟:“庆儿,姐姐知道你一心想报仇,想振兴家族。可你还小,况且徐家嫡脉如今只剩你了。你得好好活着。”
庆之闻言脸色白了白:“你和父亲都只要我好好活着,却不管我活得怎样。与其窝窝囊囊活着,倒不如痛痛快快死了。”
这句话,是从前父亲时常挂在嘴边,训诫庶子们的。每个徐家庶子出征前,几乎都是重复着这句话。
“可是庆儿,徐家如今最需要的不是你建功立业。”芜歌瞥一眼他身上的士兵服,当真有了父亲的残忍影子,“更何况,你如今在军营里恐怕只是个伙头兵吧?”
庆之的脸色越发白了。
“你才十四岁,上战场还太嫩了。你该好好学文习武,你如今这样急功近利,只会白白丢了性命——”
“那姐姐你呢?”庆之微怒地打断她。
芜歌怔了怔。
“若是你当日让我杀了刘义隆,我们早就大仇得报了!”庆之恶狠狠地低吼一声,惹得远处不明所以的兵士纷纷扭头看了过来。
轮到芜歌的脸白了几分:“若是你当真那么做,你我早就死了。”
庆之心口剧烈地起伏着。
“庆儿,你觉得怎样才算是报了仇?”芜歌问,清淡的眸子里闪着晶莹的泪光。
“让那些该死的人都去死。”庆之切齿,眸光尽是恨杀之意。
“你从军并不能杀死他们。”芜歌的语气很平静。
庆之冷笑:“那依姐姐高见,我们该如何报仇?”
这样嘲讽的语气,让芜歌听着很不适:“我也不知道。帝后和帝师,相距此地千里之遥,要如何报仇啊。”
“你不还有拓跋焘那把剑吗?”庆之冷声,语气里尽是肃杀之意。
芜歌只觉得这话好陌生。她怔忪地看着弟弟。
庆之自觉失言,懊恼地垂了睑:“以魏敌宋,或许有点用处。否则,我们就只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了。”他说完,转身就走。
芜歌看着离去的纤瘦背影,心口那处伤口似乎又裂开了。
芜歌本不想在盛乐停留的,她还想去云中的方向,与不祸汇合,只月妈妈和心一都坚决反对。她不得不滞留盛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