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内室只留了一盏昏暗的烛灯。十九躬身,映落的影子幽暗绵长:“主子,人都安排妥当了。只是年岁久远,证据不足,真到了对簿公堂那步,那书生未必能胜诉。”
芜歌斜靠在睡榻上,慵懒地揉了揉太阳穴:“无碍的,只要一根导火索就够了。人都派去保护他,千万别叫邱叶志赶在他行动之前杀人灭口了。”
“属下明白。”
“嗯,你退下吧,自己小心些。”芜歌拂了拂手。
翌日,建康城发生了一件大事。
从姑苏千里迢迢赶来京城的一位姓莫的书生,竟选在午时,在午门叩阍。
所谓叩阍,便是告御状。
这莫书生跪着午门,仰天恸哭:“草民莫名云状告狼人谷谷主狼默秋,十五年前残杀草民父兄,为人子者,若不为父兄鸣冤报仇,无以为人。求皇上明鉴,彻查帝师邱叶志,还草民一个公道。”言毕,重重的三记响叩。
立时,就有城门守将下来拿人。
叩阍是以下犯上,无论事实如何,都照冲突仪仗例,这书生是该仗责一百的。只是莫名云看着体虚懦弱,却是铮铮铁骨。竟在城门守将来拿人前,就躺卧在事先备好的铁钉床上。
如此,便是报了必死之心,也要上达天听了。城门守将并无法拿人了。
血滴滴答答,片刻就染红了那张铁钉床。莫名云躺握着,一动不动,还在高声喊冤:“草民冤枉!草民求见皇上!”
立时,午门便围满了人。
彭城王刘义康的马车,恰好从午门经过,一声令下:“去,扛着铁床,随本王入宫觐见。”立时,就有护卫抬起那铁钉床,浩浩荡荡地走向宫门。
莫名云疼得满头虚汗,血顺着铁钉床一滴一滴地滴了一路。
虽然彭城王府的护卫已经健步如飞,但铁床进到宫门时,莫名云已失血过多,昏厥了过去。
承明殿外的中庭,晚春的烈日下,那张铁钉床泛着森寒的金属光芒。躺卧在钉床上的书生,一身白孝服早已染得鲜红一片,瞧着好不骇人。
正值群臣下朝的时辰,众臣子避无可避地看到这幕。
义隆也从承明殿走了出来,面沉如水地望着中庭。
义康不嫌事大地大声禀道:“皇兄,臣弟经过午门时看到这个书生以死鸣冤,求见陛下,便擅作主张将他带进宫,求皇兄恕罪。”不等义隆回复,他便偏过头吩咐随从,“把人扶起来,弄醒。”
立时,就有四人抬胳膊抬腿地把那书生抬下铁钉床。钉子拔起的剧痛生生把昏厥的人疼醒了。
莫名云跪伏在地上,气若游丝地重复着午门口的冤情,虚弱地不断磕头。
义隆冷看着这幕,良久,才道:“吩咐御医,先把人救下。”说完,他就转身,意欲离去。
“皇兄!”义康上前几步,单膝跪下,“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帝师虽然教导皇上有功,却犯下了罄竹难书的杀人死罪。臣弟不才,请旨彻查此案,还莫名云一个公道!”
义隆不得不住步,回眸冷沉地看着他。
义康倔强地跪着。
那莫名云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甩开一左一右来搀扶他去治伤的宫人,叩首道:“草民自知以下犯上,已犯了大不敬的死罪。草民但求一死,只求皇上彻查邱叶志,还草民父兄一个公道!”
众臣子里,也有性子耿直的,也不顾皇帝的脸色,跪下附和求公道。
义隆心下不虞,却不好发作,只得敷衍地应下:“彭城王听令,朕命你监办此案。”
“臣弟接旨,万岁万岁万万岁!”
因为这场闹剧,义隆今日去往公主府较之平时晚了一个时辰。他到姐姐的院子时,芜歌正在给嫂嫂喂药。
“来了。”芙蓉自从北上扫墓后,对义隆的态度虽然疏离隔阂,却好转了一些。
“嗯,皇姐今日感觉如何?”义隆轻车熟路地走到睡榻前落座。
芜歌避开几步,静默地行了礼,本想随着宫女一同退下的。
“小幺,你留下。”义隆回眸。
待众人离去,两人依旧还在对视着。义隆是审视,而芜歌则是清冷。
许久,义隆才道:“莫名云叩阍,是你安排的吧。”
芜歌一点都不否认,勾唇笑了笑:“安排不敢当,只是顺手保护他免于杀手灭口罢了。”
“你为何还要招惹邱叶志?朕都——”
“我为何要放过他?”芜歌笑着打断他,“再说,他恶贯满盈是不争的事实。”她嘲讽地挑眉,笑带蔑意:“狼子夜招安成了皇上的私兵,狼默秋却算不得,即便也算是皇上的私兵,私兵就能滥杀无辜百姓吗?”
芙蓉背靠在软枕上,有些迷惘地看着两人。小姑子是讨债来的,她心底清楚得很,也期盼得很。“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她帮腔道。
义隆被芜歌噎得有些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问道:“你想如何?”
“我哥哥是如何的,你也看到了。”芜歌说完,才惊觉当下提及哥哥极是不妥。她急忙看向芙蓉,果见芙蓉哀戚地垂了睑。嫂嫂是不知道哥哥惨死的模样的,若是知晓了,怕是早受不了,熬成一堆白骨了。
“说点实际的吧。”义隆的语气有些外强中干。
“怎么就不实际了。”芜歌勾唇冷笑,踱近几步,微仰着下巴,“刘义隆,你不是想要回我吗?如我所想,我便是你的潘淑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