柜台一侧,一个半头稀疏黄毛的老头坐在一张老酸枝椅上,正架着腿,滋溜吸着茶壶。
长默一见,就暗暗皱了皱眉头。
原因不是因为老头眼袋垂挂,一脸菊花皱,长得很寒碜的模样,而是对方面无表情,一汪眼光寒浸浸,带着刻薄都懒得赏给你的讥诮,看起来特别不好相处的样子。
一间店铺的人包括掌柜,或站或蹲,惟独他大爷似的坐在那里。
长默朝老头鞠了个躬,问好道:“刘爷爷,您好。”
老头恍若未闻,汲了两口茶缓缓放下,含着眼晴养神。
这下,谁都知道柳掌柜在有意为难小孩了。
要知道这药铺里两名老师傅,一个姓黄,一个姓刘,都是经年有经验的师傅,尤其以这姓刘的手艺最好。然而脾气最臭的,也是他。
刘师傅三个规矩,不收学徒,指点不超三句,点唱药材不能错上半条。
他说不收学徒,前头柳掌柜还道别人的不收,自己的面子总不会落吧,便跟这老头说带自己的侄儿过来给他瞧瞧,他也不拒绝,等人到了面前,拜师茶都给他满上了,他才从鼻子哼了一声:“我不收废物。”把柳掌柜气得够呛。
而他手底下混的伙计就更惨了,累死累活不说,有一点错儿,反应慢点就是一顿排头,大伙儿私底下都叫他刘棺材板儿。
现在,新来的小学徒柳掌柜不让黄老头带,偏让他跟刘棺材板,不是存心要给他苦头是什么?
有人开始幸灾乐祸,一个前头就想让自己弟弟过来当小学徒被拒的伙计当先发难,扛着一筐药草大声地呦喝“让一让”,却故意往长默身上拐,哗的一声,一筐分好的药草全摔在长默跟前上。
长默上辈子什么没见过,连这点欺负新人的手段都受不了,他就不会开口过来当这个学徒。
眼见找茬的伙计脸红脖子粗,长默不等他开口就咧出一嘴笑容,抢先道:“大哥哥,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我来帮你吧。”
伙计:“不用你!什么都不懂!毛手毛脚,只会添乱!”
长默:“是呢!所以哥哥你要教教我呀!”
伙计:“我才没空!”
长默:“我不会占用你时间的。大哥哥你不会那么小气吧?”
伙计:“……不要烦我。”
长默:“哦,大哥哥,好的。这是什么草?”
伙计:“……”
简直要哭!他错了,他不该向小孩找茬的……
这是一个类似于小秘境的平台,有石砌的道路和蜿蜒的阶梯,场地十分开阔。外围横杂生长着不知名的植物,笼罩在一片薄薄的雾霭中,十分幽深。
没走几步,迎面屹着一个石雕。
这个石雕手执短戟,额头带着山字戒箍,粗短的身躯穿着一身铠甲,目视前方,唇角露出一对极为显眼獠牙,显得狰狞又彪悍。
正是早先吓得小孩子们面如土色的那种叫“飺人”的石雕。
长默想到了秦朝的兵马俑。
还有末世前看的起点盗墓小说里面那些让人脑洞大开好像随时会活过来的陪葬人俑石雕。
让一帮熊孩子怕成那样的,总之就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这么想着,两腿下意识就止住了脚步。只是这么一晃神,也许是心有所想,石雕一阵模糊变化,突然活了!
真的是“活”了,石雕身体变成活生生的人体!
长默的眼前出现一个约摸一米五身高的人形生物,这个人形生物穿着锃亮的金属铠甲,实化后的脸部一转过来就差点将长默吓个趄趑,长默看到一张獠牙龇露目暴凶光皮肤漆黑一片毫无表情的脸!
末世的丧尸脸跟这一对比,也不过如此了。
这个“飺人”持着短戟,迈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向长默走来。
长默吓的背部都沁出了冷汗,一步步往后退。
你问他为什么怕,身为一个毫无战斗经验的废,现在还披着个弱鸡孩子的身体,面对一个一副要找你单挑的恐怖黑脸人,他不怕才怪!
这条穿越过来就命运多舛的小命今天不会就要报销在这里吧?
长默咬着牙往身侧一摸,只抓到一根树枝,聊胜于无,正迟疑要拔腿就跑还是扑上去尝尝以卵击石的滋味,怎么选择都是毫无胜算的样子呢,身后突传来窸窣的声响,耳边蓦地响出一声猛兽嘶哑的怒吼!
嗷!
一头人高的豹子模样的凶兽从身后猝然扑出,凶狠地扑向飺人。
飺人眼底凶光一闪,短戟一刺,也悍不畏死地迎向巨兽!
吼吼!
巨兽长长好似镰钩的锋利爪子频频挥舞,每一挥都带起三道寒光闪闪的爪芒。飺人看似笨重的身体灵活地翻转着,短戟每一次与兽爪相交,都发出一声金属撞击的声音。
吼!
巨兽一挥抓了个空,被短戟打在额头,巨大的力道瞬间将它扫出十数步外的地方,扫落一片碎木石屑,嘴角滴滴答答地流下红色鲜血,巨兽痛楚地嘶吼了声,不屈不挠地重新站了起来。
长默看到,巨兽的眼角突然拉长了,瞳孔渐渐凝聚着凶悷的红光,在眼晴变化的同时,兽身的金钱豹纹也一个个似乎活了过来,一种强大的波动从这头蓄势待发的巨豹身上散发了开来。
这、这是要憋大招了啊!
长默激动地握紧拳头,忙不迭去看飺人的应对。这时候去看飺人,就见飺人两个眼珠也变了色,莹莹发着绿光,唇下一对獠牙似乎又变长了些,与些同时,一股绿濛濛的光自飺人眉心处延伸出去,很快笼罩全身,汇集在短戟顶端,腾腾烧起一股绿焰。
这个浑身笼罩着一片绿光的飺人看起来更像恐怖片里的僵尸战士了。
绿光和红光扑在一起。
战斗一触即发又一发即溃。
长默甚至没看清细节,天地间只充诉着巨兽不甘的怒吼与它最后被洞穿四分五裂的身体。
结束了……这么一头猛兽,就这么被干净利落地解决了!
一场惊心动魄,精彩万分的战斗。
飺人的身形在面前溃散,后知后觉发现这是一段幻像。
眼前出现文字:飺人,帝国之戟也。
紧接着一张张图片,一个个画面,讲述飺人的由来,飺人所拥有的异能,飺人在历代帝国战役中所做出的贡献。
长默再次去看飺人的雕像,这次看到那张狰狞的脸已经没了早先的恐惧,有的只是包含敬畏的复杂情绪。
原来,飺人是由接疫失败后死去的孩童尸体培养制成。
这些飺人没有思想和意识,没有一切人类的情绪,不知道痛不怕流血,确切来说是一具行尸。
偏偏拥有诡异的力量。
战场上,这些行尸□□控在药师和这帝国的神血战士“神狩士”手中,有如利刃,发挥着重大的作用。
飺人,不辜负它拥有的“帝国之戟”的称号。
长默心情复杂,还因为飺人背后所代表的那一条逝去的鲜活生命。
这是一件成功的作品,也是最残酷的作品。
眼前石雕已经“嚓嚓嚓”错开了身,以短戟示意来者朝前。
长默平静自己的情绪,向石雕慎重地行了行礼,抬步向前。
走了十数米距离,这次看到,是一个战士石雕。
长默正要仔细打量,石雕一阵变幻。
一个身高约摸一米九有余,面目英俊的战士出现在眼前,这个战士身披半铠,肌肉隆起,十分魁梧结实。他脚下踩着一只虎形的战兽,单提战斧,整个人看起来真是威风凛凛,英挺不凡。
有了前头那个飺人石雕的例子,长默这次也不慌张了,而是以欣赏的目光看着这个战士如何操控他的战兽,迎向战斗。
这应该就是这个世界的强异能者神血战士了。
神血战士的战斗比飺人的更加激烈,更壮观,更惊心动魄,因为他们的敌人更强大。
他的异能力也不像飺人,发动之前需要蓄力,而是随时随地可以爆发,随着兵器的每一次挥舞,就可以劈落一道冰刃或者雷霆。那力道,开山裂石。
长默看得简直目炫神迷。
这就是他一直想追求的力量啊!
这就是他一直想成为的男人啊!完美的力量,完美的胸肌,完美的大长腿!啊,前世的他是没指望了,这世这副身体能行吗……
长默看看自己弱鸡一样的小孩身体,暗暗下定决心,先天不足,后天来补,以后一定要好好锻炼。
战斗完毕,画面溃散,照例是关于神血战士的介绍。
神狩士,帝国最强大的战士。
在如今的大昊帝国中,超过一半的人会在六岁之前觉醒血脉力量,经历相应的培养之后成为神血战士。
和药童一样,神血战士也有相应的力量等阶,只有高级的神血战士才能获“神狩士”的封号。
觉醒血脉能力的孩童就无法参加药童“接疫”了,所以药童接疫者,都是从另一半的普通幼童中挑选。
短介绍很快结束。残酷的药童征选制很快让长默从热血沸腾中平静下来,因为他意识到,令他向往不已的神血战士与他无关,他已成为药童,即将走的是与神血战士截然不同的残酷道路。
这么一路走来,长默已经知道,这些石雕幻境应该是针对大昊国主要职业分类的介绍,相当于一个学前的科谱片,让初入药童世界的孩子们笼统知道几个职业的基础知识。
既然这样,那么接下来应该是关于药童药师的介绍了。
他猜测的没错,往前走,就是药师石雕。
相较于神血战士的高大威武,药师的身形果然纤细一些。
面前药师的形象竟是披着披风的青年,这青年帽檐压得很低,露出底下一双眼尾带着淡淡红晕的细长丹凤眼,唇角含笑,眼神斜飞,看来竟有种说不出的中性的美丽和妖冶。
用美丽来形容一个男人,换在自己身上,长默肯定会觉得是件天雷滚滚的事,但形容眼前的药师却诡异的贴切,没半点违和。
长默有些意外,因为他脑中之前已经自动将药师脑补成像白丹师那样俊秀斯文、雅若谪仙一样的人物,万万没料到,居然是眼前这种雌雄莫辨,五官阴柔,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的反派人设。
那是不是说,如果他将来晋升,是不是最后会变成这样的娘娘腔?
那小姑娘会不会变成男人婆?
还有小胖子,将他那肥脸代入这个眼尾微挑半男半女风华绝代的样,再罩一件超大号披风,那……?
还能看吗?
不行,不能再想下去了,真是可怕的脑洞!
祥瑞御免!好运大金鲤!他只要像爷们一样的胸肌腹肌马甲线和大长腿!
长默辛苦地将自己脱缰的思维拉回来,继续看向幻像。
与飺人和神血战士的不同,药师所示例的一段影像并非战斗,而是给神血战士治疗的过程。
白色的光芒在药师手中形成蛇一样滑动的细丝,探入正陷入狂躁的神血战士体内。
神血四窜逆行,再不进行引导疏抚,这个战士即将爆体而亡。
白丝化为点点白光,快速地疏通经脉。
在药师的引导之下,神血战士渐渐恢复了神智,神血的波动渐渐变得正常而强大。
画面的最后是英俊的神血战士在治疗完毕,满脸虔诚地单膝跪在药师脚边,如同臣服于他的王,他的信仰。
画面十分唯美。
如果长默真的是个六七岁的小孩子,只怕看到这里就要热血沸腾了。
长默叹了口气,他还是想当一个战士,不想当治疗。
再往前,这次的幻像是一组药师结合神狩士,以及飺人战斗的画面。
幻像中,药师依然是一身包裹严密的披风,站在一只长毛的风兽之上,神血战士则骑着他的虎形战兽,战斧挥舞缠绕着狰狞电蛇,与站于第一线的飺人一起,三方站位有攻有守,看起来和谐无比。
长默得出一个让他很是雀跃的结论:药师貌似也是能上战场的。尽管担任的依旧是治疗和控制等辅助的工作。
这次文字说明只有两个字:结契。却没有其它的介绍了。
长默还在愣神,感觉身体一轻,刹那就被投入另一个场景之中去了。
樊笙一时愣住了。
缠着白布的手紧紧攥着白色的药瓶,连挤压到伤口也不觉得痛。
他觉得自己很幸运。
得了这一身脏病,连他自己都嫌恶自己,这一段时间尝遍了人情冷暖,原以为不会有好运的事情发生了,然而在今天却认识了到两个愿意和他做朋友的小伙伴,还有眼前这个俊美的青年,身为一个高贵的丹师,对他这样的贫家小儿不仅没有半点嫌恶,还温言安慰,细心赠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