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头一旦拉开,就很难再控制住。
想想,苏芩也是很长时间没跟别人细致地聊天了。更别说这种带着半私人性质的聊天。
官场中人,看似一个个风光鲜艳,走哪里都被人前呼后拥包围着、热闹着,但真正能跟你掏心窝子聊天的,却不多,有时候甚至少到零。
没人敢掏啊,这年头,谁敢轻易将心事打开,谁又敢对他人不设防。
陈原在位的时候,苏芩还觉有个说话的地方。什么事想不通了,或者心里有堵了,到陈原那儿坐坐,简单聊上几句,让陈原指点指点,或者帮忙出个主意啥的,虽然解决不掉实际问题,但至少心理上好受些。至少感觉着这世界她不是那么的孤单,有话还能有个地方去说。
陈原出事,整个吉东的空气都变了。他们一个个表现得神经兮兮,见了面,顶多点点头,多连半个字也不敢说。有时明明有话想问问对方,或者就某项工作想互换一下意见,但一考虑对方站的队,或者跟的人,心里就会自动跳出提示,算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别出这种风头的好。
可人都是有倾诉欲望的,那么多的事压在心上,不找人说说,不向别人吐一吐,搁心里会压出问题的啊。
尤其苏芩这种情况。在单位她是副职,真心找她反映工作的人并不多。因为很多工作到了她这里,并不能给出最后的答复,顶多也就是:“行,我知道了,这事呢,我先考虑考虑,完了向书记汇报,看书记怎么个意见。”或者:“最终还得由书记来拍板。”
这里的书记当然不是指市委田中和书记,而是她的顶头上司巩良碚。
可巩良碚偏是一个遇事不肯轻易表态,听完汇报极少当场拍板的人。要么他会说:“这事还是先放一放吧,你看眼下这状况,我们也不好动是不是?”要么:“现在情况复杂,没吃透问题以前,我们还是少做结论,放放看,再让事情清澈一些,这样我们就会少犯一些错误。”
不想犯错误的领导永远不是一个好领导。这是苏芩从政多年的经验。
一个人想不想干事,能不能干成事,不只是取决于他的水平,更多时候,是取决于他的态度。
巩良碚太求稳了,一个过于求稳的领导,干工作的冲劲就会比别人逊色许多。一个人如果老害怕犯错误,那你就别指望他创新了。
因为往前冲的每一步,都是成绩和错误的可能性各占一半。也可以说,官员两只脚,一只脚踩着成绩,一只脚踩着错误。一只脚踩着天堂,另只脚踩着地狱。掉得下去掉不下去,哪天掉下去,谁都提前无法判断。
最好的办法就是,我尽量不做。不做就永远不犯错误,这是铁律。
巩良碚可以求稳,她苏芩不可以。一来巩良碚五十五岁,这年龄在官场,也就基础无望了,再往上冲,顶多也就混个级别,官升一级去享享清福。想着再到实职上,那已很难。莫不如还是就现在这个位子守着,至少有权,至少是地方大员。
苏芩却不可以,年龄上讲,她四十二岁,对于女人来说,这年龄的确有点残酷,早已不是风华正黛。一个四十岁的女人,还跟谁风华去,人家二十多岁的女孩子都天天叫喊老了呢,因为十七八岁的小丫头们现在崛起得很多,十五、六岁的已经在虎视眈眈。
但在仕途上,她还有得一拼。而且这一拼,留给她的时间也不多了。如果两三年内不能把头上这个副字取掉,那她这辈子,也就基本完蛋。混好了能在吉东政协谋个副职,坐坐主席台,露露脸出出镜。混得不好,随便找个位置把你拨拉过去,这辈子基本就告终了。
要是顶头上司是个积极进取抱有野心的人,苏芩往上走的可能性还大一点。偏巧顶头上司巩良碚又是一个屁股坐在哪里,动都懒得动的人,你让苏芩咋办?巩良碚屁股底下坐死的不只是他自己的前程,更有她苏芩的未来啊。
苏芩不甘心。
陈原在位时,她跟陈原表达过这方面的意愿。陈原呢,也流露出对她的同情。暗示她可以想想别的位子。所以得知省里有可能动一动柳建枫时,她的心思马上就转到了政法委。谁知上天不保她,省里派来了赵天舒,一个她不敬重都不行的人,人家资历在那里,工作能力也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