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洋的照相师傅拍的那张相片，就是江枫之前在相册里看到的那张。

拍完照片，年夜饭也准备好摆上桌了。

李家人多，足足三大桌，男眷一桌女眷两桌，菜色都是一样的但江枫明显能看出来，几个姨太太和关系比较远的表小姐的那一桌菜品质量明显不如前两桌，就连糖醋鲤鱼这种大菜都烧得十分敷衍。

年夜饭，一家人其乐融融，小辈们在饭桌上说几句俏皮话逗长辈开心，就连刘秀珍都给了她大女儿几分好脸色，倒让她一直诚惶诚恐的大女儿有些受宠若惊。

“母亲，您多尝尝这一品豆腐，陈师傅最擅长的菜就是这一道，很是清淡您绝对喜欢。”江慧琴殷勤的给刘秀珍舀了一勺最嫩的豆腐。

江慧琴嘴甜，从小在泰丰楼长大，走南闯北的客人见多了，什么层次阶级的都接触过，一张巧嘴能言善道，和谁都能聊上几句。

她知道刘秀珍之前因为她去厨房给老太太烧菜的事不高兴了，就一直明里暗里的夸刘秀珍，把她夸得高兴了，也就不追究先前去厨房的事情了。

刘秀珍其实对这个媳妇没什么太大的意见，若是清朝还在，他们家就是官宦世家，她自然是瞧不上一个厨子的妹妹的。可现在世道变了，新中国了，她丈夫都成了士农工商中最低等的商，江承德是北平名厨，人脉广，江慧琴又上过学，厨艺女红都不错，她也没什么好嫌弃的。

同其他人家的太太聊天聊多了，刘秀珍也知道现在时代变了，人人以自由婚姻为名离婚休妻抛夫弃子还要登报昭告天下。她是无法理解现在年轻人的想法，甚至还有一点庆幸江慧琴不是那种嘴上说着恋爱自由婚姻自由的交际花。

刘秀珍对那种人向来是嗤之以鼻，嘴上说着恋爱平等，还不是上赶着给别人当姨太太，还偏偏在外面以正室自居，说自己才是真爱，原配只不过是封建糟粕。

刘秀珍这样想着，就觉得江慧琴这个儿媳妇其实也还不错。

“慧琴嘴真甜。”老太太之前吃了三块拔丝地瓜，实际上已经差不多饱了，也不怎么动筷子，“改明儿你找个时间再给我做一次，好久没吃这么有味道的东西了。”

“奶奶，拔丝地瓜太甜了总吃对身体不好，等元宵节我给您做元宵，甜馅的，保证比今天的拔丝地瓜好吃！”江慧琴笑道。

“好，好。”老太太连连道。

“芬丫头呢？”刘秀珍转头问坐在角落的大女儿。

“她说她吃饱了，我就让她去院子里玩了。”大女儿小声道。

“没规矩，亏你还是她娘，她刚刚才吃几口怎么可能就饱了？小荷，你现在去把芬丫头叫回来，等下晚点去跟厨房说，做一碗蛋羹送到大小姐房间去，芬丫头晚上肯定要喊饿。”刘秀珍道。

“谢谢娘。”大女儿依旧低着头。

大年三十，团圆饭，也没人会故意说些丧气话来扫兴，就算心里不高兴，藏着什么苦闷的心事，表面上也是笑着说点好听的话，聊些开心的事情。一大家子人其乐融融的一边吃团圆饭一边守岁。

其实大家都差不多饱了，只不过按规矩要吃到深夜，所以才假装在吃罢了。

这时候没春晚看，一伙人在一起纯聊天。老太太年纪大了，没一会儿就撑不住回房了，老太太刚走没多久，芬丫头就开始喊困。

大女儿怕被刘秀珍骂，不敢让芬丫头先回房。

刘秀珍看了她一眼，道：“芬丫头既然困了就先回房。”

江枫发现，江慧琴这个婆婆是个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等时间到了，各家各房的男女老少也都困得不行，丫鬟婆子们开始打扫，其余人都各回各房了。

江慧琴趁别人不注意，拉着李明一就往厨房跑。

厨房已经没有人了，门也锁了，江慧琴拿出钥匙把厨房门锁打开，进去后又小心地关上门，跟做贼一样，偷偷点了几盏灯。

李明一其实有点困，道：“慧琴，要不我们回去吧，其实我不怎么爱吃拔丝地瓜。”

江慧琴道：“我知道，你喜欢吃山药，我给你做拔丝山药。之前我看见山药了，今天桌上没有山药菜，山药应该还在这里。”

李明一愣住了：“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山药。”

他可从来没和任何人说过他的口味，别人问起他都说他喜欢吃鱼。

“前几天山药炖排骨，你说你吃不下了，把碗里的山药全吃了排骨一块没动，还有上个月，你最喜欢的糖醋鲤鱼和清炒山药都在桌上，鲤鱼你才夹了两筷子，山药都吃了小半盘，我怎么会看不出来你喜欢吃山药。”江慧琴道，从筐子里翻出了山药，拿着煤油灯挑拣了一番，选了一根去处理。

“帮我拿下煤油灯，我拿着灯不方便。”江慧琴把煤油灯塞给李明一。

李明一呆愣愣的接过煤油灯，人明显在走神，脸上还挂着傻笑。

江慧琴觉得光线不对，一抬头，看见李明一根本没照山药而是拿着煤油灯傻笑，推了他一把：“别傻笑啦，想什么呢，要是我看不清山药，等下削到了手，母亲明天看见了才真的要骂我。”

李明一回过神来，乖乖举着煤油灯。

拔丝山药的步骤和拔丝地瓜差不多，但江慧琴这次同时烧了两口锅，炸山药和炒糖是同步的。

煤油灯就放在灶边上，江慧琴先把两口灶的火烧好，叮嘱李明一：“明一，等下我说哪边火调小点你就抽两根柴出来，我要说大点，你就塞一把稻草进去，别把柴都堆在一起，把火给灭了。”

李明一郑重其事的点头。

两口锅同时开火的难度可比之前分开烧要大得多，更何况现在是晚上，光线不好，炒糖和炸山药都是要通过颜色来判断火候的。

江慧琴神色有点紧张，时刻关注着两口锅，手上的动作依旧麻利。这种时候，少有不慎，两口锅一起翻车。

到了最关键的一步。

山药刚刚出锅，另一口锅的炒糖也到了关键时刻，糖浆表面接二连三地泛起了绵软的小泡，很快，开始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焦香味飘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