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姬没打花家家将的主意, 但她眼馋花家兵很久了。家将们从小被花家收养,教育成才, 受的是高等洗脑教育,“忠”这个字是刻在骨子里的。想一想, 都是奴隶或普通百姓出身,好不容易接触到了“士”的边,受到了士的教育,对他们来说,不亚于改变人生,一步登天,他们图的不止是自身, 而是后代子孙永远留在这个阶级中。
要反花家, 意味着他们要从士这个阶层掉下去。
怎么可能呢?哪怕死,他们都没想过要反花家,反而要死得壮烈,死得其所, 这辈子就值了!
但花家兵就没这个“荣幸”接受这么高等的洗脑教育。他们也不可能觉得当了花家的兵就成士了, 最多当花家的兵性命更有保障一点。
花家是将门嘛,兵多将广,比在别的将军旗下似乎更安全?
忠于花家?只能当花家的兵?不让我当花家的兵我就去死?
除了极少数有可能被提拔的军中优秀小兵之外,其余大部分的普通士兵都没有这个意识。
花家兵们已经在外两年了,仗,也打完了,该回家了。可总不回家, 士兵们难免担忧。哪怕是天生的军户,也更向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喜欢刀口舔血的人还是少数,大多都是不得不当兵。
军户嘛,祖宗是军户,子孙后代就只能当兵了。哪怕已经当了几辈子的平头百姓,或种地,或读书,军帖一到,征到你,你就要去,不去就算逃兵,抓你全家。
横竖都是死,那就只能来了。
打到现在还活着的,不能不说是命大。可命再大也不想永远这么过下去,都盼着早日回乡。
前面,花万里在距离凤凰台百里附近扎营,好歹是回家的路。又有花家家将在营中管束着,士兵们纵使心里嘀咕,也真没人敢反。
后来花万里不见了,家将们日日惊慌,士兵们当然也心慌。
但还是没想过反。
再后来,姜武把外来的人都给赶走了,营中突然空了一大半,士兵们自然更添惶惶。
再再后来,姜武把人都给召进了公主城,家将们全都不见了,营中只剩下几个小将统管,而这些小将们除了带兵日日操练,也是什么都不知道。
上头的人都一副茫然之色,下头的人当然更糊涂了。
恰在这时,许多“消息”就流传进来了。
于是营里的人知道了。
外面全是鲁人,此处是鲁国公主的公主城。
这个鲁国公主啊,就是要当皇后的那个诸侯公主。
那为什么他们不回凤凰台,要到这里来啊?
——为什么不回凤凰台?仗不是都打完了吗?
——你们说,是不是将军……要反啊?
——花将军要投靠鲁王?
——不能吧……花将军是皇帝的将军,怎么能投诸侯呢?如此不忠不义之事,花将军怎么会干?
——可我听说,是陛下要害花将军,花将军这才不得不投靠鲁王。
——听说,现在是鲁国公主养着我们呢!
——军中早就没有粮了!将军带着我们打了两年的仗,当初带出来的粮食早吃光了!
——听说,将军就在鲁国公主那里呢!
——听说,鲁国公主送了将军一座大屋子!
——听说,跟着将军的人全都在鲁国公主那里呢!
这鲁国公主的形象自然而然的就是众将士心目中鲜明起来了。
等营中断了粮,粮车数日不至,花家将军们来了以后就说这鲁人不安好心,这才断了营中的粮食,花将军已是气得怒冲冠!
可营中士兵们的心目中就只剩下一个印象:花将军气得怒冲冠了,人家还是把他们的粮给断了。
连个理由都不讲。
以前营中偶有断粮,好歹还能听一听是某地某地拖延,某官某官无能,致使营中缺粮,然后将军就会去附近的城池借粮,等粮借来,他们的肚子就不会再挨饿了。
现在说鲁人不讲道理就把粮给断了……
鲁人也不该养他们啊!
难道是花将军得罪了鲁国公主?
所以鲁国公主一怒之下,断了营中的粮?
公主是女人,女人脾气大,喜怒不定,也是常理。
营中有的人不免觉得这花将军都投到鲁王这里来了,正经是新人,该夹着尾巴做人呢!怎么好得罪鲁国公主呢?
这鲁国公主的性情是人人都知道。
在鲁国时,鲁王都要听她的;到了凤凰台,连朝阳公主都不放在眼里;整个凤凰台的大臣们也都看过她的脸色,皇后之位是辞了又辞。
虽说,她现在又想当皇后了,这才笼络了花将军。可这也不说明她的脾气从此就变好了啊!
还是花将军不对!
营中有人就嘀咕:“一个女人,脾气再大,捧着哄着不就行了?花将军也有妻妾,怎么连哄女人都不会!”
“花将军也是人中龙凤,脾气本也不小。”一人驳道。
当即有人不服:“再是龙凤,那是鲁国公主!那才是正正经经的龙子凤孙!花将军再如何,还能比得过鲁国公主?他莫非连什么是君臣都不懂了?”
有人冷道:“他若是懂君臣,我等怎么在此?”
一时,周围无人说话。
等众人散去后,心里也都有了一杆秤。
花将军要反皇帝,那他自己去反。这营中的人可没几个可反皇帝。
花将军投鲁王,自然图的是另一番富贵,可他们图的不过是早日返乡,早见家人。
他们当时奉军书而来,那也是皇帝相召,有圣旨为凭!
如果只是花将军自己的私心……他们又凭什么拿一条命去奉陪呢?
富贵没他们的份,送命的却是他们。
等霍九弈连屠三营,把姓花的都给杀了个干净,剩下的人却陡然心中一轻!
不必再被绑在花家身上去送死了!
等花万里知道时,已经晚了。
而且,他也出不去了。
这座华丽的大宅子,高屋华庭,摇身一变,成了一座困虎的金牢。
鲁国段大夫再来,也不进门了,只命人在外呼喊传话。
花万里此时方觉,却已经晚了。
段小情还是一样客气,一样有礼:“将军,公主是真心要求助于将军。”他话锋一转,“只是,这主宾,还是早一日分清的好!”
花万里被“小太子”给迷花的眼终于清醒了。他恍然觉,早在被姜武拿住后未杀他,他就已经入了局。等他见到那鲁国公主跪下求他,他就成了她的瓮中鳖,套中狼。
那娇躯珠泪,软语相求,不过是为了诱他入瓮的套子。
让他以为自己拿住了她的命门,再拿小太子当一块吊在前头的鲜肉,叫他忘乎所以。
如今局势已成,鲁人这才换了颜色。
他以为,这鲁国公主必须心急如焚想送小太子回朝,所以才会任他予取予求。
可,他又何尝不是想借着小太子重回凤凰台,重显花家威名。他见她是一个女子,带着一个幼儿,心底先看轻了她,以为两人之间,必是他为主,她为仆。
她又从他所请,要什么都肯给,不管是形同性命的玉璧,还是替他酬粮养兵,凡他所求,无不相从。
这才叫他一步步迷失了方向,越陷越深。
可现在到底哪里不同了?霍九弈是伤了他身边的人,可并非重伤;就算霍九弈得了那三营,可又能如何?四万人,他现在手里才不过五千而已。他就不信,这霍九弈能把这四万人都收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