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少商和袁慎难得的没斗嘴,还客客气气的互道再会。后来少商想想,那日算是开了个好头,因为以后她与袁慎再也没有过见面就吵架的‘盛况’。
宫闱与朝堂再度恢复宁静安详,皇帝把那日挤兑太子的中等官吏痛骂的痛骂,贬斥的贬斥;并且除了下个月的上巳节大典,皇帝还让太子临朝听政。
不过照太子的话来说,他宁愿在东宫看书写字,闲来饮一樽甘醇的清酿,画一幅静谧的桃花,湖畔垂钓,山间赏景,胜于听朝臣们那些或隐晦或激烈的奏报——仿佛为了佐证这话的可靠度,太子扭头就将东宫的印信节符一股脑儿都交给了凌不疑。
皇后说,太子越来越像她的父亲,早已过世的宣太公了。
少商终于见到了闻名已久的严神仙。他比皇帝年长了二三十岁,此时已须发皆白,不过面庞依旧红润精神,言谈举止俱是笑意霭霭,风趣可亲。时人普遍寿命不高,于是对老严这种一看就道骨仙风的老寿星天然就有一股敬仰之情。
据说皇老伯当年种地有成,便卖了粮食做学费,跑去前朝都城立读书时认识的老严。他与皇帝名为同窗老友,实有半师之谊。
难得相逢,皇老伯照旧摸着严神仙胖胖的肚皮恳求他入朝为官,严神仙一听就要去洗耳朵,皇老伯一把揪住他低骂‘能别动不动就学先贤的举动了吗,人家是饮河水吃野果,你酒肉丝竹哪样少过了’,严神仙很诙谐道‘其实老夫是在恭维陛下有尧帝之明’。
恳求无果,皇老伯只好请老严多住几日,来个抵足夜谈,然后老严就在睡觉时把大腿压在皇老伯肚皮上。太史一怒奏报,说是客星冲犯了帝座,皇老伯还得苦逼的揉着肚皮给老严说情,严神仙借机又想告辞。
皇帝挽着老头的胳膊叹息:“你看见子晟了没有,霍翀兄长唯一的骨血了,你好歹住到下个月他成婚再走。你记得吗,那年你我遇上山匪,若非子晟舅父及时搭救,你还能做什么神仙,早做鬼去了!”
严神仙叹道:“明明我早说了那条路不能走,山口低压,叠嶂如霾,乃风水中的大凶之相,陛下却说路近非要走唉唉唉,也罢,就等到下个月罢。”
凌不疑婚礼所需的一切皇老伯早n年前就开始准备了,各种金玉珠翠,香木祭器,锦缎织绣,一应俱全;并且从大半年前养子订婚起,就立刻敕令宫中针织坊赶工喜袍,还让大鸿胪比照皇子的规制举办婚仪。
朝中不是没有臣工对此有微词,不过谁有意见皇老伯就给人家穿小鞋。不是指摘人家生活作风,就是挑剔人家男女问题,再不然就说人家吃饭挑食,乃奢靡之气,然后大家就都安静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睁眼闭眼得了。
临近婚期,凌不疑却愈发郁郁沉默,不是忙的不见踪影,就是静坐一旁,半天不说话。有好几次少商在宫室内午睡,醒来看见凌不疑坐在自己身旁,怔怔的望着自己,眼神晦涩不明,似是忧伤,又似是牵挂难舍。
少商忍不住问他怎么了,凌不疑艰难道:“派去寻舅父旧部的人至今未回,说不得,又是一场空了。”
少商知道这是他的心结,便劝道:“若是真的都不在人世了,那也是英灵往生去了,说不定已投胎到富贵安宁的好人家了,咱们尽人事听天命就是了。”
凌不疑摇摇头,又是一阵沉默,然后道:“阿母的身体也不大好”
少商叹息,这才是真正让人忧心之事。霍君华昏昏沉沉的时候愈发多了,崔侯整日哭天抹泪的,而她为了侍奉汤药,现在差不多在宫里待一天杏花别院倒要待两日了。作为‘打秋风的侄儿新妇’,少商的殷勤周到已受了霍君华数回的夸奖了。
她道:“已经开春了,寒气还是重了些,等到下个月春暖花开,说不定夫人身体就好了。”
凌不疑点头。然而他眼中的忧郁如同初春山谷中的雾霭,浓的化都化不开。
这边凌程二人在担忧霍君华的身体,那边汝阳王府就来传报老王妃看样子不好了。
不过老王妃显然不肯安静的离去,重病中还上疏恳求皇帝赐恩典。老王妃说,“别的儿女我不牵挂,唯独女莹可怜,小小年纪就丧父丧母,以后王府是她叔父叔母当家,又隔了一层。万请陛下看在女莹早死的父亲情分上,多加垂怜。”
皇帝想到为自己战死的堂弟,叹口气,于是多给了裕昌郡主两个县的汤沐钱,还加封了她未来的郎婿——也就是凌不疑的继弟,一个散骑大夫的清贵官职。
太子十分怜惜:“女莹妹妹自小淑静贤良,盼着她以后的日子能顺遂无忧,就如被风吹落的幼种,虽然早临风雨,但终能自己生根发芽,成家立业。”
这话说既深情又意境,皇帝正觉得感动,三皇子冷不抽的来了一句:“父皇应该等老王妃过世后再加封,如今只是病重,还没过世呢。”
皇帝的感动立刻被堵了回去,他白了三儿子一眼,严神仙却哈哈大笑,指着三皇子道:“此子颇似陛下。”
皇帝听的脸皮发青,将人都赶出去后骂道:“胡说八道,你老眼昏花了!朕年少时何等宽厚,那些曾经欺侮过吾家兄妹孤苦无父的,朕谁也没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