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顺了顺气,他是明白了,古来圣君面对这种连命都不要、同时你又有些爱惜的那种臣子时是什么感觉。
顾人仪说话大胆,但其心不坏。
“顾人仪啊,动士绅的利益不是小事,杨一清为什么反对?因为他知道这样的事不是改朝换代时,几乎都很难做。你说别的方法?哈,难道朕与你们在这里煮茶品茗,说说笑笑事情就能办好?”
顾人仪自己也精通历史,他当然不敢说。
“你还说,官员都会留退路。他们是有退路。天下百姓,当皇帝的总归就那么一姓,老朱家还是老宋家没什么分别。反正进了皇宫,叩头就拜,给谁磕头不是磕啊?”朱厚照再凑近一些说,“但皇帝是没有退路的,要么做成,给后世儿孙再多百年的国运,要么失败,眼看大明朝就像汉唐宋元那样逐渐凋零。”
这话讲得鞭辟入里,某种程度上还带着一些残酷。
皇帝就是以一家对万家,这件事没有商量。
以顾人仪的聪明,他应该能听得懂。
“……至于到底是失败还是成功,做与不做每个帝王的选择不同。有的人情愿当个守成之主,差不多么就行了。有的呢,哪怕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朕,就是后一种,所以在你们看起来都有些不可理喻,明明天下太平,怎么就不能安生过日子呢?哈哈哈。”
说到这里朱厚照的声音有些唏嘘,“所以朕时常感慨生不逢时,可惜啊,朕多么想拜拜太祖皇帝,想跟着徐达大将军千里驱北元,亲自打下大明的疆土!朕也想见见太宗皇帝,永乐大帝一生的功绩,真是令人向往。太平盛世缺少气吞万里的英雄,不免让人孤独。”
这些话他是有感而发,自内心说出来的,说得甚至有些伤感。
“但是不管怎么说,朕算克制的了吧?从来没有打仗打得天下凋零,民不聊生。”朱厚照拍了拍顾人仪的肩头,“人生短短几十年,行止由心,这才畅快。朕乃天子,上天之子,岂能为世人评说束缚手脚?哪怕是你也不要。”
顾人仪心中震撼,“微臣,明白了。”
朱厚照故意摆了个脸色,“光明白不行啊,你得理解朕。”
这真是让人哭笑不得,明明皇帝在强人所难,还要理解他,“陛下,臣没有觉得被束缚手脚,臣是汉人,自然以汉人的强盛为平生所追求,至死不悔。”
啪!
朱厚照重重拍了一下,“说得好,有志气。所以说不要天天叽叽歪歪的,三宫六院百十来个娘们叽叽歪歪就算了,事儿都做了你个男子汉叽歪什么?”
顾人仪也脑袋晕晕,好像被忽悠了一番似的。
“对了,不知陛下召臣何事?”
“喔,在南京的时候,你不是和朕说过朝廷军器局弄出了一个威力更大的火炮吗?带朕瞧瞧去。前几年朕虽然重建了神机营,但是用的火器还是旧的,现在的工匠手艺不如过往,说不准都没有永乐时的厉害。所以朕心里一直记挂着,如果这个火炮好,朕就让神机营换装。”
顾人仪的确说过这回事,他讲道“可是陛下,这都是为了水师做的,是放在船上的。”
“让工匠想办法,船上的都能做,地上又能有多难?”
“好。那请陛下容臣准备一番。”
“准备个什么,车马都备好了,陪朕看看去。”
朱厚照直接把他提溜起来,跟着自己一同出宫,向军器局而去。
车马轧过雪地,留下深深的印记,皇帝在一晃一晃间肯定了顾人仪,“你想得是对的,军器局是要建得远一些,火药么,不长眼睛,万一出现意外的爆炸,在人口稠密区这就是悲剧了。”
顾人仪嘀咕,“陛下也知道危险,那就该让臣准备准备,陛下可是万乘之躯。”
朱厚照才懒得理他,“火炮这个事朕也仔细看过,在骑兵对战之间,确实算是威力比较大的重器。不过下雨天不能发,炮身又过重,不便移动,这些都是缺点。军器局要以利于作战为核心,给这些工匠下任务,要他们从各个方面想办法解决这些问题。”
实际上,社会需求是最大的动力。有需要自然有人去琢磨。而我们这片土地,其实需求不是很大,因为宋元明清一连近千年都是完整的统一王朝,没有出现魏晋南北朝那种几百年的战乱,缺少战争的刺激,实际上火炮就容易落后。
一切只在于皇帝重不重视,比如永乐皇帝是马上皇帝,他就很重视,所以组建了神机营,到了后面皇帝不重视了,仅剩的一点刺激也就消失了。
“微臣知道,这次靖虏侯在西北用兵,火炮就派上了用场,从前线的战报来看,西北边陲的那些小国见识浅薄,往往大炮一轰,人没死多少,胆先吓没了。”
朱厚照想了想,接下来的战事还是不少的,西北那边,周尚文说那什么劳什子叶尔羌汗国不仅不投降,还要为他的兄弟满速尔报仇,真是脑子不大好。
“有了杨一清以后,新疆就不需要周尚文了,朕会下旨召还他回京。明年,正德十一年有大朝会,以火器作为一议题吧,让周尚文来说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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