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无假,犯人们照例被车运往了附近采石场劳作。正是秋老虎回巢的季节,晌午阳光热烈,火辣辣地烧灼在皮肤上,海风一卷,好似能将整张烧焦的皮剥掉。劳作的犯人们时不时停下来抹汗,将身上透湿的背心脱下,拧干了,再顶在头上。更有甚者热得将裤衩都脱了下来,不出片刻便被烈日烫了蛋,火急火燎地重新套上。
作为狱霸,夏六一在这种事情上当然是能偷懒就偷懒,将工活都扔给了手下马仔,他戴着顶大草帽,蹲在狱警看不见的死角里吞云吐雾。赤裸的脊背上纵横伸展着长长短短密密麻麻的旧伤疤,被高温烤出浓郁的黑红色泽,整个人像是要燃烧。
远处突然响起了激烈的争吵声,越来越多的人朝那个方向聚集而去。夏六一不耐烦地掐了手头半根烟站起来,习惯性想扔,想起现在在牢里得省着点儿,只能掐灭了塞进裤兜。
“怎么了?”他拉住正往那方向张望的一个马仔。
“好像是大疤哥,跟人吵起来了。”
大疤头这架吵的也冤枉,他本来就不是胡乱惹事的性子,好好地干着活儿,突然被沙家帮的人揪住,硬说他故意倒掉了自己刚装好的一筐石料。大疤头自然不肯认,双方一来二去就掐了起来。沙家帮的大蟒从近处跑过来,一见大疤头就怒火中烧,新仇加旧狠,一拳揍上来,二人霎时打作一团!
夏六一赶到的时候,骁骑堂和沙家帮的人马已经几乎全部加入了战局,打得不可开交。远处狱警嘟嘟地吹着哨子,正一边摸电棒一边朝这边跑。
“都住手——!”夏六一喝道。眼瞅着沙大佬也一瘸一拐往这边赶,“跛沙!叫你的人住手!再打下去我们全得关禁闭!”
两个大佬在各自手下面前都颇有威信,高喝了一声,双方人马便意犹未尽地住了手。大疤头气喘吁吁地站在正中,夏六一皱着眉刚要向他训话,大疤头突然神色一滞,捂着腹部倒了下去!
包围着他的人们下意识退后几步,大疤头栽倒在地,汩汩鲜血从他指缝间喷涌而出!
而大蟒呆站在他旁边,手里抓着一支削尖的牙刷柄,上面还滴着血。
夏六一面色瞬寒,杀意骤起,一招锁喉向大蟒扣去。吓呆了的大蟒毫无防备,眨眼就被夏六一卡住了喉咙,挣扎着发出吱嘎声响。
“不,噶……不是……噶……我……”
“夏双刀!放开他!有事好商量!”跛沙扑上来想拉架,被夏六一一脚踹开老远。骁骑堂人马群情激愤展开了攻击,双方顿时再次打作一团!
狱警们暴喝着冲上来,先就齐齐把电棒扎到了夏六一身上!夏六一抽搐着栽倒在地,正对上一旁血泊中同样抽搐的大疤头。大疤头捂着满腹鲜血,虚弱呻吟,“大佬,别打了,大佬……”
夏六一咬牙闷吼,挣扎爬起,被一棒抽中脑后,彻底晕死过去。
……
他醒来的时候,趴在禁闭室里。禁闭室在地下,与外头烈日高温截然不同的阴冷。夏六一浑身上下只穿了一条裤子,被冻得接连打了好几个哆嗦,终于清醒过来。
他头痛欲裂,眉头也被擦伤,一边眼睛肿得几乎睁不开。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摇晃几步,攀到门口铁栏边。
“醒了?”站在门口走廊上看守的狱警问。
“我兄弟呢?”
“被捅那个?送医院了,还活着。”
“大蟒呢?”
“跟你一样关起来了,”狱警道,“他说他没捅人,牙刷是被人趁乱塞到他手里的。”
夏六一皱起眉头,却牵扯到眼睛伤口,低哼了一声。
狱警扔了根烟给他,劝道,“你就别惦记大蟒了,你刑期才几个月?真把大蟒杀了,想在这儿住一辈子?”
“他伤了我兄弟。”夏六一阴冷道。
“你们这些古惑仔,真以为自己义薄云天啊?”狱警嗤笑道,又扔了一盒火柴给他。“抽根烟消消气吧,夏大佬,你还有两天禁闭要蹲。”
夏六一在禁闭室里待了整三天,跟所有被关禁闭的人一样,出来时都满脸胡渣,神情憔悴,头脑昏沉。跟他一起出来的沙大佬,脚步都有些虚浮,走几步就停下来顿一下——禁闭室阴湿,他那条曾断掉的腿一直在犯疼。
他强忍着快走几步,跟上夏六一的步伐,一边与他并行一边低声道,“夏双刀,那把牙刷的确是大蟒的,但他不可能带去采石场捅人。大蟒再冲动,没我的允许也不可能对你的人下杀手。”
夏六一轻笑一声,“所以沙大佬是想说,大蟒的确得到了你的允许?”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绝对没有指使他做任何事。平时小打小闹也就罢了,真死了人,对我有什么好处?”
“沙大佬,收声吧。你救不了大蟒的命,”夏六一目不斜视地朝前走,“如果我查清楚是你指使的,你也救不了自己的命。”
跛沙又气又急,低声骂道,“夏六一,我们俩斗成一团,最后便宜了谁?你怎么不用脑子想想?你比当年郝承青差远……”
话没说完他就被夏六一扼着喉咙顶在了墙上,“你他妈闭嘴!他的名字也是你叫的?!”
押送的两个狱警举棍子上来硬把他俩分开,“夏六一你老实点!才出来又想进去了?!”
夏六一恨恨地摔开了跛沙,狱警一人一个将他俩强押回宿舍,临进门的时候重重推了他俩一把,“你们俩再敢闹事,一人关十天禁闭!听见没有?”
“……”
“问你们听到没有——?!”
“听到,阿Sir。”两个在外头呼风唤雨的大佬憋屈地应道。
狱警给他们解开了手铐,“滚!拿上洗漱用品去洗澡!他妈的臭死了!还有半小时熄灯,快点儿!”
跛沙气哼哼地拿了毛巾水盆,径自走去澡堂。他的脚僵得厉害,急需热水冲一冲。夏六一却动作迟疑,一边走一边看了一圈,发现骁骑堂和沙家帮的人都不在宿舍里。
“阿Sir?”他走到门边唤值班的狱警,“那天打架的其他人哪儿去了?还在关禁闭?”
这个明显眼生的狱警嗤笑一声,“关其他宿舍去了,留着陪你们继续打架?”
夏六一狐疑地看着他,确定自己之前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邢Sir哪儿去了?在澡堂?”
那人又冷冷一笑,“邢Sir这两天请病假,”他隔着栏杆挥起了手中电棍,不耐烦地催促,“少废话!快点儿去洗澡!再磨磨蹭蹭对你不客气!”
夏六一在他的瞪视下朝澡堂方向走去,澡堂设在宿舍楼外,中间修了一条深长的走廊。因为离宿舍较远,澡堂里发生什么事在宿舍这边是几乎听不见的,所以门外还多设了一名狱警看守。
夏六一来这里的第一个晚上,就是在这个澡堂中被炮仔派来的人围攻。大疤头提前买通了当时的看守邢Sir,邢Sir借故离开,所以众人在澡堂中一番打斗,并未被狱方察觉。
而现在门口正笔直地站着另一名狱警,也是同样眼生。
夏六一戒备地朝门内望了一望,沙大佬正光着屁股背对着他站在最靠里的水管旁,整个人沐浴冲刷在水流中。澡堂里除他外再无一人。
单单一个沙大佬并不足为患,加上门口还有看守,因此夏六一虽然心中生疑,还是走了进去。回头看看那位一脸漠然的新阿Sir,阿Sir显然对围观裸男洗澡并无兴趣,木着脸别开了眼。
夏六一走到离沙大佬较近的一处水管前,一边拧热水开关,一边借势跟他说话。
“外头有点不对劲……”他话没说完就顿住了,震惊地看着沙大佬——先前背对着他的沙大佬,双手被衣服撕成的布条捆绑在水管上,双脚也被捆成一束动弹不得,嘴里塞着自己的裤衩,被哗哗水流淋得狼狈不堪,正瞪着眼睛冲他一个劲儿闷哼!
而夏六一在发现不对的同时,手已经拧开了热水开关——塞在水管道中的一包海沙一下子被汹涌而出的热水冲了出来!漫天碎砂扑了夏六一一头一身!
眼前一黑,双目霎时剧痛!夏六一挡着眼痛叫着直往后退,剧痛间警觉身后风声不对,下意识将手中塑料水盆抡后一挡!“哐!”一声重响,是利器刺破盆底的声音!他狠狠一记后踹,偷袭者痛叫着被踹出老远!
他耳朵里听着澡堂门口方向传来急密的脚步声,大约跑进了七八人,接着便是虾皮得意的吆喝,“把周围水龙头全打开!夏六一你这个扑街想算计老子?!老子要你死无全尸!”
伴随着四面八方刺耳的哗哗水流声,几个大汉向夏六一蜂拥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