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西部有陋巷十七道径,东南西北四条大街,在西部能让这二十一条路途都关照的地点并不多,鸾桥算作其中之一,洛家的府宅算作其中之一,镇魂山算作之一,不知是否因由乱石岗的关照,那前路的酒馆也因此二十一路通畅。
那是一家无名酒馆,一座两层的小阁楼,生根于洛城西部的西部,再西,便就只有乱石岗与镇魂山了。
烈日当空,道袍少年挥甩着手中的柳枝,于半梦半醒间睁开了双眼,打量着那酒馆内的一片狼藉,神情不变,看起来却精神了些。
没人唤青牛,它自己走来的。
无奈地轻笑了一声,少年伸出手在青牛的脖颈处轻柔地摸了摸,座下牛犊淘气地晃了晃脑袋,小尾巴甩出扇形的露水,如奶狗一般撒着娇,似是以此回应背上少年的动作,逗玩嬉戏,幼稚且天真。
只可惜,它不洗脚。
看着眼前青牛那懵懂乖巧的模样,其后十二位衙役累得弯下了腰,兀自傻笑。
这三天,他们已经麻木得说不出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衙门里的清理工具握得比大刀都牢靠,多种用法比环卫清洁人员用得都熟练,一排人在道路上蓄势待发,只等那青牛一脚踩进泥地里,再一脚踩到水里,于地面上留下那如画卷一般的唯美痕迹,最后由他们争抢着清扫干净。
一开始他们还不习惯,只能拿着墩地布在那干看着,看着青牛用蹄子带出些许淤泥,些许被抛进洛河的垃圾,待一切成为定局方才上前善后,但经过一夜调教之后,他们已经习惯到看到牛就拿着拖把跟上去,三天两夜得折磨,一刻不得安宁,现如今的他们对污秽有一种刻入骨髓的灵敏反应。
若是可以,就应该选择去保护轩禅的。
一行衙役追悔莫及,青牛背上的道袍少年打着哈气,尝了尝青牛角上不知从何处穿了个通透的柑橘,轻咬一口,酸涩得难以忍受。
秋裳送来的。
品味了一番柑橘的苦楚,少年将橘瓣咀嚼、咽下,剩下的大半被座下那调皮的牛犊一口吞了,酸涩得浑身打颤,几乎飘飘然,委屈得像一个大熊娃娃,四只小巧柔嫩的蹄子在地上踏来踏去,引得十二衙役蜂拥上前。
望着身侧一行十二壮汉,青牛垂首难过,似是觉得自己被嫌弃了一般,耷拉着耳朵委屈巴巴,随后又眼巴巴地望着背上少年,那楚楚可怜的瞳眸不知在诉说着什么,泪水几欲落下。
“乖乖~等会就去洗澡澡好不好啊~”道袍少年俯身,在青牛的脖子上轻拍了几下。
“嗯嗯,好~。”青牛点头,奶声奶气,破涕一笑。
牛犊子开心了,壮汉们傻了。
它,……它会说话?
十二衙役一愣,微微挺身,望着彼此那呆滞的双眸,中心处那青牛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摇了摇尾巴,昂首傲娇。
呸,傻蛋。
呵呵……
望着那神情灵动的青牛,一行壮汉失魂落魄地蹲下,手里拿着拖把。
鬼知道他们经历了什么。
难怪总觉得这青牛脾气不太好,原来是它听到了那句“你怎么不洗脚?”
完了完了,给它惦记上了。
十二衙役欲哭无泪,两眼泪汪汪间他们看到了一行从尸骨里爬来的壮汉。
“……你们,哈哈,挺惨的哈。”
“哈,哈哈,一般一般啦,不过是在酒馆里睡了一觉,呵呵,呵呵。”十二衙役傻笑,身侧锄宗的汉子们则是有点发懵,打量着自己消失的上衣看向彼此的眼神都如同看畜生一般。
说吧,你们惦记老子多久了?
青牛四蹄交换着蹦跶,显得极为欢愉、活泼,丝毫不曾理会身后那尴尬的喜剧场面。
也不知是年纪太小,还是见得太多,显老。
青牛自娱自乐着,背上道袍少年则是稍显严肃,身形正直挺拔,手腕翻转间柳枝飞舞,沾了几片半空的霜雪,使其化作露水之后挥洒于天际,口中无神地轻声念叨着,带着些许的感慨:
“老板娘,这么多年了,你在便别躲着了。迟早都是要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