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办厂不行，农业生产怎么样呢？咱们这里这么多的山林，搞搞养殖种植，弄点经济作物，像茶树果园，都应该还好吧？往村里去，大家伙都种啥？”

“种啥？”老人嗤笑一声，“年轻劳力都出去打工了，家里剩点老的小的，怎么种地？一亩茶园果园要投多少钱，还少不了从春到秋风里来雨里去伺候病虫除草上肥，收成还看天，旱了涝了一年的辛苦说不定就白费。出去打工又不要本钱，出点力气就行，庄稼人不就是凭力气吃饭吗？打工怎么也没有种地辛苦，拿的钱还多些，这不都往外跑么？”

老人家说的，大概是最真实的、底层农民的想法。

王文超第一天考察走访乡镇，就遇到了严重的，甚至可以说他涉足官场以来最大的打击。作为全县排名第二的方街镇，呈现在他眼前的就是这样一幅面貌：混乱缺乏管理，连基础的卫生都一团糟，劳动力流失严重，空巢、青少年失学现象极端严重，治安混乱，工业基础差，还有一个存疑的国道收费问题。王文超沉重地叹一口气，对梁勇说：“走吧。上车回去。“

梁勇闻言一愣：“书记，这就回去了？不用再看看么？说不定还有些好的我们没有看到。”

“还看什么？”王文超苦笑一声，“今天看到的问题，都够我花几个月整治的了。即使有些发展比较好的点，不把今天遇到的这些问题整治清楚，也不可能发展下去。回去吧。”对方街镇，他可以死心了，不用再想如何让方街镇去起带头作用引导其他乡镇的发展了，要都是这个样子，他王文超还不吐血。接下来他第一要考虑的，不是方街镇的经济，而是领导班子和管理措施。

梁勇答应着，启动车子。王文超想起来补充一句：“走乡道看看吧。”

车一路行驶，王文超也在观察着，这条乡道虽然已经破旧，路面积水，平常的小车以及农用车辆通行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大型货车再加上满载的话，风险不是一般的大。偏偏王文超还真看见，迎面过来一辆拉满木材的大货车，在狭窄的乡道上会车，王文超看得心惊，梁勇也忙打方向盘紧靠路边让货车先行。这要是晚上，司机技术差点，真不知道会出什么意外。

没等到方街镇，就碰上了意外。当然，不是车祸。车子走了一半，老远看见六七个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小痞子在路中央站着，跟上午在街上看到的差不多，有一个露着的胳膊上还有一大片文身，而且有两个明显只有十二三岁出头，地上还摆了好多石头、木头。这几个痞子就站在路中央说笑抽烟，看见车来，一点都不避不让，没有半点害怕。

这阵势让王文超摸不着头脑：“这些小孩在这里干嘛的？”

梁勇经常开车到处跑的，一眼就看出来了，离老远一踩刹车把车子停了下来。王文超还诧异：“怎么了？上去看看他们做什么？”

梁勇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知道怎么说：“书记，这些小孩，是收过路费的。”

王文超一下子没明白过来，毕竟他还没有碰到过这种事：“收什么过路费？这不是乡道吗，收费站在国道上啊。”

梁勇还没说话，几个小痞子看见车停下来，几个人嘀咕一下，不知道说什么，然后一起走上来，把车子团团围住。打头的个子高高的男孩，就是手臂上有文身的，一看就是这些人的头儿，敲着玻璃，非常轻佻地来了句：“都到跟前了，还躲啥躲？不就五块钱么？开得起车，十块钱的过路费不叫，五块钱总不至于再躲吧？再躲还能往哪躲？”

旁边几个痞子哄笑起来。还有人吹起了口哨。

王文超反应过来了，转头问梁勇：“不走国道走乡道，也要给钱？”

外面几个小痞子更开心了：“给钱啊，不然你走国道去，那边可是翻倍，就五块钱，不值当吧。”

这场面梁勇挺难堪的，毕竟他是土生土长的碧山人，今天一天看到的事情，桩桩件件都是在给碧山抹黑，走乡道也是他提出来的，没想到还能碰上小痞子拦道要收费，这跟拦路抢劫有啥两样？梁勇都有点不敢看王文超，怕看到他怒气冲天的脸。

然而王文超没生气，大概是怒极反笑：“我想起来了，那个赵顺达说的，现在小孩子聪明，有门路自己挣钱。这也是生财的门路吧？”他从钱包里抽出一张五块钱，摇下玻璃递了出去，还跟带头的痞子攀谈起来：“你们这，就是比国道那边便宜一半是吧？”

痞子笑嘻嘻接过钱塞到口袋里：“是啊。像你这种，一趟五块钱不算回事，大车省的可就多了。要是经常来往的，还能算便宜点。”

王文超听都听乐了：“熟人还有优惠啊？你们还挺会做生意的啊。”

小痞子大大咧咧地说：“那是，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做事情要讲人情。来往多了是朋友了，我当然得照顾点。他们来往多的，都知道，到这儿麻溜地掏钱，有时候还拿包烟啥的。”

王文超实在听得匪夷所思，看这痞子不过十六七岁，正该是在学校好好读书的时候，然而张口这些话，却满满的江湖气，做的又是和路匪差不多的事，到底是怎样的环境使他长成这样一个人？王文超索性掏出烟，一人散了一根，自己也点了一根。痞子们也是胆大，居然乐乐呵呵接过来。领头的那个看看烟，笑着说：“大哥你这人不错，下次再从这里过，我不收你钱。”

王文超还没被痞子教过大哥，听得想笑，然而这荒诞的现实让他实在笑不出来，他问小痞子：“这条路上就你们收费吗？其他人要是也来收怎么办？”

小痞子很傲气地拿大拇指冲着自己：“以前收费站刚开的时候，就是我想到的点子来这收费。后面有几拨想抢生意的，硬让我带着弟兄们打跑了。你不要以为我手底下就这几个弟兄，方街镇我招呼一声，没几个敢不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