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二章 李赓芸案的内幕(下)(1 / 1)

督抚天下 米洛店长 1604 字 2023-09-30

“老师,我在京中和兰皋说起您的时候,他也一直感谢您呢。话说回来,学生们虽有治经有成,近年来渐有著述之人,可相比于老师督抚七省,惠及天下学人,却是相形见绌了。学生们日后无论为官治学,都一定会实心任事,绝不会辜负老师栽培的。”王引之也向阮元感激道。

“好啦,为官任事,最后还是要靠你们自己啊。只是……”看着自己在意的学生都可以安心做官,尽心于学,阮元自也放下了心,便向王引之问起李赓芸的事情来:“伯申,我先前也收到过福建的快报,里面说生甫兄在任之时,竟有私纳下属朱履中贿赂之事。你去福州,调查的也是这件事,那这件事的真相到底是什么,生甫兄他……他果然变了吗”

“老师,李藩台他……他没有受贿啊”王引之听着阮元之语,却也诧异,想着阮元或许不知其中内情,便对阮元解释道:“这件事也正是由于李藩台自尽,福建有许多百姓感念李藩台为人清白,不相信他会受贿,便一路入京呈控到了皇上那里。皇上听闻一省布政使竟然无故自尽,也是大为震惊,才派了学生前往福建调查此事。原来,究其根本,就是那朱履中恶意倾陷李藩台,才……才有了后面的事。”

“学生到了福州才清楚,原来李藩台到任福建布政使的时候,正好漳州那边多有械斗之事,所以李藩台想着遣一勤于治事之人,去做漳州知府,正好当时有个同知朱履中找到李藩台,与李藩台说起治民止斗之法,说得头头是道。李藩台以为他可用,便与督抚一起保荐了朱履中,去做漳州知府。却不想两年下来,漳州犹有械斗之事,李藩台遣人详查方才清楚,那朱履中不过仗着牙尖嘴利,以一番巧妙的说辞瞒过了李藩台,其实真的遇到械斗之事,他半点办法都没有!李藩台无奈只好亲自率藩司之人前去止斗,好容易平了械斗,却也多用了府库一千四百两银子。李藩台眼看朱履中难堪大任,便即上疏请求将他改任教职,不再任事。至于府库动用的银子,李藩台也只是上言说自己和朱履中平摊,一个人出七百两,便也够了。”

“可谁能想到,那朱履中不仅毫无实干之才,而且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就因为李藩台给他改了官职,又让他承担一半赔偿,他竟然怀恨在心,正好之前李藩台监修的一艘兵船在海上触了礁,需要赔补,李藩台那时尚对朱履中颇为信任,所以李藩台的儿子眼看家里缺少赔补的现钱,就向那朱履中借了三百两。这件事正好被那朱履中抓到把柄,结果他没过两个月,就向总督汪志伊上言,说李藩台向他索贿!后来,汪志伊和巡抚王绍兰都相信了朱履中,便即上疏将李藩台解职,不仅如此,还让福州府对他严加审问!福州那知府又想着邀功,竟反复锻炼词句,结果……最后他们逼着李藩台,竟要他认下一千二百两的索贿之数!可李藩台儿子借钱的事,先前根本就没有跟李藩台说过啊只因他当时相信朱履中是正人君子,治郡能臣,就只说向外借了三百两,并没说起朱履中的名字。可……可就是着一念之差,最后害了李藩台啊。李藩台从来清廉,哪里受得了这所谓一千二百两的诬陷可是汪志伊和王绍兰,他们明知李藩台清廉,却宁愿相信李藩台真的有索贿之举,还放出风声说,眼下府县滥索陋规几百上千两之人比比皆是,怎么李藩台就不能收受财货了一时间就连福州监牢之内也是人心惶惶,李藩台更是……更是再也难以忍受这般污蔑,所以今年刚过了年的一天,李藩台就……就在牢房里悬梁自尽了。”

“生甫兄,你又何苦如此啊”听王引之讲到这里,阮元也已经潸然泪下。

“老师,百姓是相信李藩台的。”王引之见阮元伤感,也对阮元继续说道:“我到了福州之后,没过两日便有数百福州百姓前来,向我诉说李藩台清名,说其中必有冤情。我也详细问过了李藩台家人,又将那朱履中、福州知府叫来一一问过,果然他们言语前后尽是破绽,他们既不能证明李藩台索贿一千二百两,也不能证明最初那三百两不是借款,而是贿银。最后他们终于承认了这是诬陷,学生也已经将实情一一录下,现在已经送到皇上那边去了。”

“伯申,生甫兄若是果然有冤情,你能为他平反昭雪,老师要谢谢你啊。”阮元也对王引之拜谢道,只是说起福建,似乎还有一事颇为难解,又向王引之问道:“可是我方才听你之言,若是这件事只有朱履中和福州那知府合谋,生甫兄绝不至于停职入狱啊按你的意思,这件事最后竟至不可收拾,关键在于汪总制竟然听信了他们的谣言,认定生甫兄果然是索贿之人。可是……我从来听闻汪总制督抚各省之事,汪总制是个能臣啊,他……他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呢”

“老师,您真的认为那汪志伊是能臣吗”不想王引之却反问阮元道。

“怎么不是呢汪总制履历我也清楚,他最初为官之时,便是山西有了冤案,他一力为之平反昭雪,后来在江苏,多有裁抑漕帮陋规之事,就连我在浙江也学了不少办法。那年扬州大水,他编定《荒政辑要》,以备扬州救荒。在湖广,他兴修水利,开垦荒田,着实做了不少惠及百姓之事。怎么这闽浙总督一任,他竟然……”阮元所言也是他多年听闻实情,是以对王引之并无任何隐讳。

“老师,或许您听闻之事也没错,毕竟老师也在湖广做过总督,这些事学生应该相信老师的。”不想王引之认可了阮元之语后,竟继续对他说道:“但这汪志伊人品如何,学生自忖看得也不差啊。几年前他来京城述职,正好我们几个经术好友在万柳堂讲论学问,汪志伊那日正好路过万柳堂,便过来和我们相谈。最初我们看他身为总督,言语行止都颇有风度,便也邀了他过来,可不想我们才聊了小半个时辰,便即发现,他所有经术之语,都不过是临时随口应对之语,全无学问根底可言!也正是他这样的人,其实见到真正清廉正直,又不刻意矫饰之人,往往便心生嫉妒,他倒是也老实,对我交待了这件事。原来李藩台上任之时,他眼看李藩台车马仆从多了些,便劝李藩台为官节俭,可李藩台却回了他一句:‘下官身为布政使,用这些车马仆从,完全是下官用度支持得起的,下官不需去学那公孙弘,作布衣脱粟之态,其行在下官看来,不过是虚伪之举罢了。’就这一句,竟让他怀恨在心,所以后来朱履中诬陷李藩台,汪志伊竟然不仅不为李藩台开解,反而坚定不移的认为李藩台确有索贿之事!正是他一再追索,福州府那边才会变本加厉,李藩台才会……老师,这也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原来是这样啊……”阮元听着王引之所言汪志伊行事,却也多了些慨叹,汪志伊原本也是督抚中声名不亚于自己之人,如今有此一案,多半以后也会身败名裂,再无东山再起的可能了。可自己呢自己一生为官三十年,虽说问心无愧,可在外人看来,自己人品心性又是什么样子呢

这日王引之又在督院盘桓了半日,方才离去。阮元也为郝懿行写了信托王引之带回京城,鼓励郝懿行继续治学。不过两月,福建一案的裁决结果也送到了广州,朱履中流放齐齐哈尔,汪志伊和王绍兰都被革职,尤其是汪志伊,嘉庆严令对他永不启用。到了次年,汪志伊也在困顿中去世,嘉庆朝一位多有治绩的督抚能臣,终因心术不正、气量偏狭而身败名裂,下场凄惨,实在令人唏嘘。

然而,由于李赓芸受到诬陷,没有自辩而是选择了自尽,嘉庆认为李赓芸仅因受辱而自尽,不仅不能自证清白,也掩盖了案件实情,不足以为后世效仿。最后只是向天下宣示李赓芸立身清白,却并无祭葬赐恤这般恩赏。

王引之北上之时,阮元有关海防的奏折也经过快马兼程,送向京城。不过相比于海防之事,这一日嘉庆明显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这日是一个难得的御门听政之日,群臣在圆明园勤政殿朝会已毕(御门听政,在京城内则为乾清门,在圆明园则为勤政殿。),嘉庆却忽然对群臣问道:“今日庶务之外,朕还有一事向听听你等意见。嘉庆十年朕曾经东巡盛京,以观先祖遗俗,如今也有十三年未能再次前去了。正好,来年朕也要六十了,如今天下亦属太平,正当东巡盛京,告慰祖宗才是。朕议定夏秋之际再次东巡,你等可有意见”

嘉庆原本以为,自己一生不过两度东巡,如此巡幸之事,群臣自然不会反对。却不料自己话音方落,不多时便有一位大臣站了出来,在嘉庆面前拜倒,对嘉庆道:“皇上,臣以为如今直隶之处,水旱之祸不能尽除,直隶藩库亦有亏空未补,如今皇上东巡,必有耗费,实无益于百姓生计,还请皇上三思,暂缓东巡之议!”仔细端详之时,这人竟是大学士松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