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四年的冬天,却与之前几个冬天的平静不同,一场巨变的阴霾,已经笼罩在了东南沿海各省之上。
“你等且都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张文浩当了半年南河总督,怎么就让黄河成了这个样子!”这一日,道光在养心殿中再次召集所有大学士与军机大臣,而看着面前的奏报,道光已是怒不可遏:“南河之前有黎世序的时候,整整十三年没有一次大灾,眼看着先帝之时南河之患已经平复,这张文浩在干什么,他才当了几个月河督高家堰居然决堤了!而且你等看看这奏报,你们知道情况有多严重吗高堰之南十三堡,尽数被湖水淹没,高堰大堤,如今上报的崩决数字,就有整整一万一千丈!出了这么大问题,他张文浩难辞其咎!立刻下发上谕,革除张文浩南河总督一职,让他戴罪修堤!”
原来,就在道光四年十一月,黎世序的担忧终于成了现实,由于洪泽湖积水过盛,泥沙淤积过甚,加上这一年冬天,江苏突然遭遇风灾,高家堰泻水不及时,竟然在风水交侵之中一时溃决,不仅高家堰大堤被风灾冲毁,大量洪泽湖水倾泻而出,更使得淮南江北之地成为一片泽国。而根据南河方面上报,高家堰之所以没能及时泻水,导致风灾冲毁堤坝,是因为张文浩对洪泽湖一带闸口开闭之事漫不经心,没有及时开闸放掉洪泽湖多余积水。是以道光听了各处奏报,当即大怒,将张文浩革职拿问。
“还有,这孙玉庭是怎么回事他张文浩被革职查办,是他昏聩无能,不堪担当南河总督之位。孙玉庭这封奏折,为何竟要向张文浩求情”道光又取过一封奏折,向各人问道:“孙玉庭在其中声称,张文浩并非昏庸之辈,先前在东河做总督,向来勤恳,这次到了南河,也没忘了视察洪泽湖等处,只是洪泽湖水势严峻,是以他开闸晚了几日。开闸晚了几日,就能弄出高堰溃决,百姓流离失所之事吗曹振镛,如今江苏和安徽,有多少个府县报了水灾”
“回皇上,臣所见受灾之处是这样的。江苏有山阳、宝应、高邮、甘泉、江都各县,安徽则是……盱眙和天长。”曹振镛向道光汇报道。
“好啊,少说七个县同时被水,朕任命到江南的两江总督,三省封疆大吏,竟然还在为那个南河总督求情吗那你们说说,朕要是把孙玉庭的这封奏疏给那七个县的百姓看看,这些百姓会怎么想这就是大清国的父母官吗那百姓不想着造反才怪了!传旨下去,孙玉庭两江总督之职,就地罢免!和张文浩一样,拉去高堰大堤,一同挑石担土!”
“皇上,这……这会不会有些为难孙中堂啊”一旁的另一位军机大臣文孚也向道光奏道:“臣看如今孙中堂之事,自然应当受罚,但一来孙中堂只是上疏求情,并无侵凌百姓之事,高堰决口,也不是孙中堂的过错。二来……孙中堂已经七十四岁,若是真的要他前去河堤挑石担土,或许……”
“七十四岁怎么了要是他自己觉得自己七十四岁了,精力体力都不足以再做这个总督了,他就应该上疏致仕!他留在两江总督的位置上,这个时候就该担这个责任!”道光听着文孚求情之言,却是怒气更甚,道:“还有,什么叫他只是上疏求情,并无侵凌百姓之事他身为两江总督,一言一行,皆应垂范于百姓,上疏之言,他就不应该负责任吗朕只是让他去挑石担土,河工事竣,他自可归乡养老,朕对他已经很客气了!你若是再向他求情,休怪朕对你也不客气!”
几名军机大臣也是面面相觑,一时无言。很快,罢黜孙玉庭的上谕,便即送向了江宁。
道光三、四年间,内阁枢廷人员尚属稳定,变化不多。四个大学士原本是托津、戴均元、长龄和曹振镛,协办大学士则是英和与孙玉庭。道光四年之秋,年近八旬的戴均元致仕,孙玉庭终于补任大学士,不想他位列首揆不足三月,便即因为上言为张文浩求情一事,被道光削官夺职。此后道光将蒋攸铦连升两级,一跃而成为大学士,并入京参办军机处事务。空出来的协办大学士之位,则由阮元旧友汪庭珍补任。
道光前期,军机处主要是曹振镛、文孚、黄钺三人主持枢机,间有松筠、卢荫溥二人参与其间,但二人任职时间不长,大学士长龄一度在军机处任职,道光四年之冬也被道光改为专任理藩院。而道光四年冬天,军机大臣黄钺也因为年事已高,向道光上疏请辞。道光便将新任左都御史王鼎、兵部尚书玉麟补任进入军机处,王鼎即是先前阮元巡抚江西时的学政王鼎。如此军机处变为曹振镛、文孚、王鼎、玉麟四人。至道光五年,又补进蒋攸铦。
孙玉庭罢相夺职之后,之前的广东布政使,这时已经在江苏逐步升迁的魏元煜接任两江总督。而孙玉庭之事也很快传到了广州。阮元听闻孙玉庭被道光免职,却也吃了一惊,回想五年前嘉庆在圆明园会宴六大总督,尚与各人约定十年之后重聚。可是五年过来,嘉庆已然驾崩,方受畴、伯麟、黎世序均已不在人世,这次孙玉庭被罢官,多半也无法东山再起。七人中还在官场任职的,就只剩下了自己和蒋攸铦二人。阮元担忧之下,也给蒋攸铦去了书信,提醒他务要谨慎行事,切莫因言辞激切,竟被曹振镛所针对。
不过孙玉庭的结局尚属平稳,次年春天,高堰决口便渐渐被成功封堵,道光眼看孙玉庭在河工尚能任劳任怨,在两江总督之任上任职近九年,并无大过,办事亦属勤勉,便不再对他进行追罚,只让他回归山东济宁老家。十年之后,八十四岁的孙玉庭方才去世,而山东济宁孙氏犹为鲁西大族,道光之末,孙玉庭之孙孙毓溎尚能考中状元,晚清之时,孙玉庭之孙孙毓汶亦曾为军机大臣。
道光五年之春,经过大半年的修建,粤秀山山脚之下,阮元精心修筑的学海堂终于完全竣工。一时粤秀山脚学舍鳞次栉比,学堂厅室林立,学堂之后,又有阮元依山所筑几间小斋,名启秀山房,学子闲暇之时,亦可游览粤秀山胜景,粤秀山高处亦建一亭,曰至山亭,可以俯瞰广州全城,行人所见,亦自嗟叹学海堂之规模。这年正月二十日阮元六十二岁生日当天,阮元也谢绝一切督院礼尚往来,亲自前往学海堂,与堂中诸生讲论学堂正式开办事宜。
无独有偶,也正在这一日,孔璐华念及广州初春已至,便自带了刘文如、谢雪、唐庆云三女及许延锦、钱德容两个儿媳,一并前往粤秀山之东的白云山游览风景。这时的白云山也已经春意盎然,各人一路前行,眼见林木葱茏,耳闻水声清越,城内已渐温热,山中却犹有阵阵清凉,阮家诸女见了白云山中景色,也都各自缓步而行,生怕白白耗费了这一番大好时光。
“狸狸,狸狸你别跑了!前面那是瀑布啊,你跑这么快,一不小心摔了进去,可怎么办啊”转过两处小径,水声竟是越来越响,一座瀑布赫然出现在阮家诸女面前。瀑布之前尚有几块大石,跟着各人一并前行的小猫狸狸眼看那大石样貌不同寻常,竟是“嗖”的一声,直接窜了出来,直奔其中一块大石而去。谢雪眼看那大石就在瀑布之畔,生怕狸狸掉将下去,当即上前劝止道。
“喵!喵!”狸狸似乎压根没把谢雪之言放在心里,只扑到一块圆石之上,不住抚摸着石头,看起来倒是比谢雪还要开心。
“月庄姐姐,你放心好啦,狸狸才不会掉下去呢。你看,这块石头这么圆,狸狸一定是把它当成球了。咱们好容易出来一次,今天就玩个痛快嘛。云姜、孟端,你们也别太拘谨了,好好看看这白云山色,回去的时候,可都要写出好诗哦。”唐庆云一边劝着谢雪,一边也向身后的许延锦和钱德容招呼道,这时钱德容在阮家也已居住四年,有了“孟端”的字,各人便以字称之。
许延锦和钱德容听着唐庆云之言,却也各自有些羞涩,不敢言语。还是孔璐华看得明白,也对唐庆云笑道:“古霞,你说你这一晃也快四十了,这作诗的事,你还这样放不下啊书之姐姐和月庄,这都有一两年没作新诗了,你倒好,还等着再续一卷诗集呢。看今天这样子,你若是不能先作出诗来,我可不许你欺负两个儿媳妇。”
“嘻嘻,夫人的诗稿不是也要刻第七卷嘛。”
“好好好,我陪你再作一首。可是古霞,你看这里风景这样好看,你也别一直想着作诗的事嘛,你看前面,那是木棉花吗真美啊,还有桃花呢,两层木棉花,下面压着一重桃花,这样的风景,若不是亲自来这南国之春看上一番,又哪里能落到纸笔之上啊”孔璐华一边说着,一边眼看周围大石均能安坐,便即招呼诸女坐了下来。
“是啊,夫人,这里风景真好,山清水秀,鸟语花香,咱们身后是这瀑布,面前还能看到珠江帆舶。若不是咱们家在督院,倒是真想在这里住几天呢。”刘文如看着山林秀美之状,却也想起一桩古事,向孔璐华笑道:“夫子以前倒是跟我们讲过这里典故,说东晋之时,道士葛洪曾经在这山中炼丹。彼时倒是不觉有异,如今见了这白云山风景,方才明白,那葛洪真是享尽了人间清闲之乐呢。”
“书之姐姐,这些事都是你写那《四史疑年录》的时候,夫子额外讲给你的吧我们怎么不知道呢背着我们几个读书学典故,嘻嘻,你学坏了,今天可算露出马脚了,那我们就不能坐视不管了。姐姐,老老实实把夫子给你多讲的课都交出来,要不然,我们就把你一个人留下!”孔璐华眼看一家人温馨和睦,也向刘文如打趣起来,一时间阮家诸女眼看山水秀美,一家人又是乐在其中,也纷纷笑得合不拢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