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五章 陶澍大战盐商(1 / 1)

督抚天下 米洛店长 1881 字 2023-09-30

就在陶澍上任两江总督之后,扬州的盐商便即感受到了巨大压力。这一日,陶澍也亲自来到扬州,将各路盐商尽数召集到了盐运使司,眼看各人已经坐定,陶澍也令下属取过一叠文告,向众盐商说道:

“各位,今日本部堂请你等前来,第一件事便是要你等看清楚,本部堂对于两淮之地的私盐之患,这几个月下来,已经进行了严厉的清查,你们看到的,就是那些私盐贩子被我两江总督部堂拿捕的文书,我想对各位说的是,私盐清查,我陶澍绝不会对任何人留情,这件事,你等今日也要作个见证!”

“陶总制上任江督,不过三月,便即清剿了这许多滥行私盐之人,在下佩服啊。”座中的两淮盐商首总黄至筠看着陶澍神色严峻,也只好向他客气道:“不过,若是只有清查私盐之事,总制只将这些文书送到扬州,交予我等一阅即可,又何必亲临盐运使司,还要把我们都召集过来呢”

“黄总商说得对啊,既然黄总商都这样问了,那我也就不再卖关子了。”陶澍看黄至筠已经有了不解之意,当即向各人直言道:“既然走私之人,大半已经被先前蒋大人和我清剿,那我想问各位一个问题,为何这市集之上,售盐的盐价,竟然还是一成不变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十年以来,私盐在江淮如此猖獗那私盐贩子卖一斤盐,价格仅及市价之半,就这样,他们还能赚不少钱!这官盐是有什么不同吗质量比私盐好那么多吗我知道,盐价是盐运使司议定的,但运司衙门议定盐价,必然要听从你等盐商的意见,所以你们给我解释一下,你们用这样的高价卖盐,你们是想让百姓吃盐呢,还是想直接掏空百姓的腰包啊”

“陶总制,我们若是不定这样的盐价,我们根本就不能营利啊”黄至筠无奈之下,也只好向陶澍诉苦道:“我们议定盐价,又不能只考虑私盐价格高低,总是要把盐税和积欠考虑进来啊我们赚了钱,一是要缴纳当年盐税,二是要弥补以前欠款,这些积欠我们也是商议过了的,每年只补十分之一,十年缴足。所以我们卖盐看起来是赚了钱,可是扣除盐税、积欠和各家日用开支,其实也……也剩不下多少银子了。”

“你等在市场上定这样的高价,只会让积欠之事愈演愈烈!”不想陶澍也不再向黄至筠留半点情面,直接向众盐商斥道:“你们想想,你们定的盐价高了,百姓就不愿意再买高价盐,换言之,只要出现低价盐,他们必然趋之若鹜,有这样巨大的需求,就难免会有人铤而走险!孙大人蒋大人也好,我陶澍也好,自忖清剿私盐,均是不遗余力,可为什么私盐之患一直不能根治,就在于这私盐之源,并非刁民奸猾,而是盐价高昂,百姓不得不有求于私盐!你等盐税都是按旧制缴纳的,朝廷从来没有在盐税之上为难过你们,那你们家中开支有多少,你们积欠又有多少你们怎么就把两淮盐务经营成了年年亏空的样子是啊,你们都是依凭祖荫,方有了如今盐商之位,有资格行盐营利的,是百年之前你们的那些祖宗,可你们呢你们如今不就是在败坏祖业吗咱们两淮的盐务,就是你们这些靠祖宗吃饭的人在操控的吗!”

众盐商被陶澍这一番训斥,也未免心中有气,一个个面上都不好看。可与此同时,却也并无一人能够正面驳斥陶澍之言,只因陶澍祖业之语,乃是当时的实情。

自汉代确立盐务官营之后,历朝历代的盐业便为官府所垄断,然而进入宋元明时代,历朝官府也都认识到,纯粹的官营盐业效率低下,不利于增长收益,所以也一直在引入商人经营盐业。直到明朝中期,“官督商办”的盐务系统基本成型,官府发出可以销售食盐的盐引,商人领取盐引后便可以经销食盐。可是明代中后期,由于官府管理秩序混乱,对使用盐引之人未加限制,导致许多勋戚太监同样可以经营盐务,盐引今日发出,明日便大半落入勋戚太监之手,这样不仅商人经营有限,还导致特权阶层利用盐务聚敛了大量财富,其实不利于政权发展。是以到了明末,盐务改革已经成为迫在眉睫之事。

万历末年,明王朝终于有大臣提出,以后盐引发出,便直接由商人行盐,官员不得干预盐务具体的销售,但彼时明王朝已经积重难返,无力解决勋戚太监对盐务的实际控制,是以直至明亡,这一新政策还是无法实行。但清王朝入关之后,却使用了这一新法,即后世所言“纲盐法”,商人获得盐引之后,便可以自行雇募人手开发盐场,在清王朝指定的销售区域进行食盐贩卖,此外只需缴纳足额盐税即可。由于商人本身没有政治特权,是以清朝前期,“纲盐法”不仅保证了食盐销售畅通,也为清王朝带来了足额盐税,并无明显弊端可言。清王朝将全国盐务运营分为十一个区域,两淮区域堪称各区之首,其盐务运营范围涉及江苏、安徽、江西、湖广各省,实际上控制了整个长江中游地区。

然而进入清中叶,许多人却逐渐发觉,“纲盐法”的实际执行,已经导致了盐务垄断,这也和盐务本身的“官督商办”性质有关。从法令的角度来看,承办盐务的商人并非固定群体,但是各地盐场有限,在盐商逐渐崛起之后,很快便被各路盐商实质性瓜分,后起商人即便想要经营盐务,也得不到可以继续开发的盐场。即便出现新盐场,官府也更愿意让有根基的盐商前往经营。而食盐转运、各地营销,更少不了与当地官府打交道。久而久之,只有那些世代经营盐务,常年与官府交往的盐商,才有可能巩固自己在盐务之中的地位,而官府也习惯了和固定的盐商群体打交道,为了追求办事方便,宁愿维系旧有的盐商,让他们继续经营盐务。这样在盐务运营方面,人情世故便超过了经商效率,成为经营盐业的首要前提,进而导致两淮盐务近百年来,都被几个盐商家族事实性垄断,即便偶有新人可以进场,所得也不过是残汤冷炙罢了。

盐商家族的垄断一经形成,也自然要支出更多的家族维系成本,与此同时,随着许多盐商家族世代传承,后代盐商也失去了前辈筚路蓝缕的创业意志,所思所想不过维系祖业,又如何再去和私盐抗衡垄断并非嘉末道初盐业积弊的唯一促发原因,可是在私盐横行,盐务运营日渐困难的道光中叶,垄断的问题也被不断放大,正因如此,这一次陶澍整顿盐务,便将矛头直接指向了垄断体制。而在座盐商也都各自清楚,自己的盐商身份,与其说是认缴“认窝钱”,凭财力和信用向官府换取,不如说就是祖辈传下来的,即便是一力经营,将黄氏家族在嘉庆年间推向鼎盛的首席盐商黄至筠,其实也少不了祖辈开拓奠基之力。是以这时面对陶澍的质问,各路盐商竟是无一语可以应答。

陶澍眼见各人不发一语,也继续向众盐商说道:“如今私盐之事,我已经严加查办,但我知道,只除私盐,是治标不治本,若是不能清除你等积欠,盐价就降不下来,严查私盐,终究无用!所以我也向盐运使司问得清楚,你等积欠之数,我如今也尽数知悉,但要是每次都让你们自己来定还款期限,那你们的亏空漏洞,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补上!我也给你们时间,道光十一年六月之前,你们要把欠款还清,可是你们要是逾期不还,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你们之中,积欠最多的是……江镛,你可在里面啊”

“回陶总制,小人在。”一名年近七旬的老者忙向陶澍拜道,这人便是江镇鹭之子江镛,此时江镇鸿、江镇鹭兄弟俱因年迈,已然不在人世,江家便由他做了总商。

“江镛,你江家欠款,我看有二百万之多,你可要尽快去想办法,为朝廷归还积欠啊”陶澍也向江镛说道:“我不是开玩笑的,你们若是到了明年六月,还不能还清欠款,那我不会客气,只能将你们家产一并查抄,充抵积欠!若是你江家还款之数尚不及百万,你们其他欠款百万上下的,还款不足五十万,那我只能认为你等营商怠惰,受朝廷盐引,却行盐失职,到时候,就只能将你们遣戍军台了。当然,只要你们能还上大部分欠款,本部堂也可以酌情再为你们宽延数月,本部堂言尽于此,还款的事,你们自己下去准备吧。”说罢,陶澍便即拂袖离去,竟不再与众盐商多言一句。

“这……这可怎么办啊”江镛听陶澍说起欠款竟要在不足一年之内还清,也当即面如死灰。可是眼看其他在座盐商,包括黄至筠在内,面色却也都不比自己好到哪去,深知即便是借债还款,这一次多半也还不上了。只得勉力站起,向着门外走去,可是他才走了一步,便即下盘一软,“砰”的一声摔倒在地。

“老爷,老爷!”两个江家仆人看江镛情况不妙,当即上前扶住了他,其中一个颇为精明,当即向江镛劝道:“老爷,这陶总督我看,是铁了心要收拾咱们啊咱们这……这哪有这许多现钱啊要不,老爷还是求求其他熟悉的大人,求他们帮帮咱们吧。我听说,咱们家如今也是有几门远亲的啊现在的云贵总督阮元阮大人,他以前的夫人,不就是咱们江家人吗就算为了以前的娘家,阮大人也会跟陶总督求情的啊”

“阮……阮元”不想江镛听到阮元的名字,面色却更加苍白了,过了半晌,方才连声叹道:“为什么……为什么咱们江家当年走出来的,竟然是他啊我……我这还有什么颜面,去找他阮元求情啊”

“老爷,小的不知您跟阮大人有什么关系,可是小的知道,如今的情况,咱们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啊”那仆人又向江镛道:“要不,老爷就服个软,多给阮大人说几句好话,总要试一试啊现在别说二百万,就是一百万,咱们不也……而且那阮大人从来风评就不错,论资历也是如今总督之最,他的话,陶总督肯定不能不听啊”此时八总督之中,资历最深者便是阮元与直隶总督那彦成、陕甘总督杨遇春,但杨遇春是武职出身,因边境乏人方被道光特别改任总督,那彦成又因新疆事务,长年不在直隶实任,所以论督抚实际资历,阮元已是此时清王朝的第一人了。

“这……为什么是阮元啊我……我当年是造了什么孽啊”江镛想着如今江家境况,已是危在旦夕,更是感叹不已。但他就算再不聪明,也已经明白了一个道理,那个他并不想结交的阮元,如今已经是江家最后的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