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日来,虽是因郑静娴一句话不得已而至,却也存着不想让郑百川看轻的心思——当年闭之门外的旧交之子,如今过得体面,往后再不用卑下,求到你跟前了!却不想郑静娴倒三番五次帮了倒忙。
郑静娴小儿女心思他已瞧出来了,若她不是郑百川的女儿,出身贵族,他势必加以权衡考虑……他当初便对林家二姑娘林东绮有意,也曾私下出言点拨过他妹子宋檀钗,奈何秦氏是个精明的,心中另有打算,两人不咸不淡打了个哑谜,便将这一节揭了过去。况且时至今日,他身边忽然有了个陈香兰……
香兰仿佛他前世已故的妻子沈氏,让他从心底生出亲近之情。前一世他与妻子举案齐眉,却因发配流放生死相守,情意虽短,却铭心刻骨,他原也爱慕他表妹,然沈氏偷偷省了自己的口粮喂他,又变卖全身首饰为他寻医求药,照顾他家人,他心中满是感激与说不清的怜爱,过了些时日,他表妹便成了个模糊的影子。如今见了香兰,竟有要将自己亏欠沈氏的情分全补偿她身上的念想。
他觉着自己日后放了香兰的籍,再抬举她做贵妾,两人一处,这一生长长久久的相伴。谁知香兰却不甘愿。这些日子有时候他烦恼上来也想:“不如就丢开手算了。”可一动这个念头心里好似被一把尖刀捅了又捅,难过得要命。有时候又发狠:“我偏把她扣在手心里,她不愿为妾又能如何?”但想到香兰骨子里的烈性便消了这个念头,况且,他真个儿不愿让她伤心。
而今日有了郑静娴这档子事,宋柯却忽然有些豁然开朗——前世他娶沈氏时,曾悄悄在屏风后头见过她,只觉对方端庄清秀有大家之风,方才情愿。婚后,沈氏果然为人和气妥帖,稳重大方,故而他觉着娶了贵女便有莫大的好处。若换成郑静娴呢?宋柯微微摇了摇头。
不知不觉间,他又骑着马走到宋府后街,停在陈家门前,又抬头往那窗子看去。想到昨日有个书生站在楼下往上偷窥香兰的闺房,宋柯便心头冒火,一夜都不曾好睡,今日他定要好生问一问香兰才是。
他正准备翻身下马,便听门“吱呀”一声开了,薛氏挎了个竹篮走出来,见了宋柯登时愣了,仿佛天上掉下个活龙一般,忙忙的往屋里让道:“宋大爷,快屋里请!屋里请!”一边进屋朝楼上喊了一嗓子:“香兰!宋大爷来了!”满面堆笑着跟宋柯道:“宋大爷快屋里坐,家里杂乱,实在不堪招待贵客。”
宋柯下马,把缰绳交给侍墨,忽想起自己冒冒然往香兰家来竟什么礼物都没拿。侍墨猜出宋柯心思,低声道:“马鞍上的兜子里装了一包点心,原是怕大爷中途饿了带了垫肚子的。”
宋柯低声笑道:“你个猴儿,回去赏你。”便拎着点心进了屋。
这厢薛氏已忙开了,麻利的用抹布将桌椅抹了一遍,张罗着重新摆果品。宋柯笑道:“薛婶子不用忙,我过来办事,顺路瞧瞧香兰。”一边说着,眼睛一边往楼梯上头看。
薛氏赔笑道:“是呢,我方才还说她该回去府里当差了。”又忙跑到后头烧热水沏茶。
此时听见脚步声,香兰款款的走了下来。她头上梳了个倾髻,插着两三支翠玉簪子,身穿苏芳色绣白梅的褙子,配着嫣红色的袄裙和汗巾,纤腰楚楚,不盈一握。她神色恬淡,对宋柯万福施礼道:“请大爷的金安。”
宋柯只觉两三天未见,香兰仿佛与他疏离了不少,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冲口而出的话是:“今儿个我来接你回去。”旋即心里又懊恼,如今他仍犹豫不决,这般把人领回去又该如何说呢?可他心里忐忑不安,仿佛他再不将人拘在身边,香兰便会离他而去似的。
香兰静静看了宋柯片刻,轻声道:“你可想好了?”
宋柯苦笑,似是不敢看香兰一眼,摇摇头道:“未曾想好。”
香兰道:“那你过来……”
宋柯定定的看着香兰道:“我忍不了了!”
香兰一怔。
宋柯道:“我忍不了了,这两日我看不进书,睡也睡不安稳,总在想你在做什么,心里头可曾念着我。你说的事……我未曾想好,可若不让我见你一见,我便觉着自己将要疯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