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含真万万没想到,只是一时心软,做了件好事,请赵陌出手帮章姐儿一把,却能得到意料之外的回报。当初赵碤面对皇帝派去的人,也没有老老实实招出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如今却对着赵陌象倒豆子一样,什么都说出来了。
她挺高兴地对赵陌说:“看来好人还是有好报的!”又问,“那些情报有没有用啊?”
赵陌微笑着说:“其实大多数都是我们早已知道了的,有些是皇上那边打探出来的,有些是我的人打听过的,但也有一些东西,是我们从前不曾知晓的,倒也算是条线索。”他顿了一顿,“尤其是关于蜀王世子,他做的一些事还挺让人意外的。”
赵碤说的话是否全是实话,又或者说是否是他所知道的全部,赵陌不得而知。但能从赵碤处得知蜀王世子在前两次宗室王谋逆案中所扮演的角色,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蜀王那一回就罢了,他明摆着就是一心要捧小儿子上位做皇储的,对于嫡长子,多少有些疏忽了。似乎蜀王与蜀王妃都只是把蜀王世子当成是守家的继承人,对他再放心不过了,根本没觉得自己的安排有什么不妥。反正等小儿子上位做了皇帝,也定会关照同胞兄长。
然而,蜀王世子年纪比弟弟大好几岁,又是嫡长,从小也是被宠大的,霸道惯了。他本是嫡长子,是蜀王府的继承人,弟弟自然是要看他脸色,听从他号令行事的。结果父母一犯浑,要把小弟捧上位去做皇储,将来不但位居自己之上,自己还要冲着弟弟三跪九叩,蜀王世子心里怎会舒服?然而他远在蜀地,鞭长莫及,又无力反抗父母,因此只能在心里埋怨几句罢了,当面是半句不好的话都不敢说的。
然而,等到蜀王事败,世子一家被官兵押送上京,与父母弟弟一同圈禁在王府里的时候,蜀王世子的怨气就到达了顶点。要冒大风险去谋的富贵是弟弟去享,他得到的也不过是自己原本就拥有的东西,坏了事却要连累他一起承担,他对父亲兄弟的怨恨更深了。别看他后来似乎是因为积怨,以及小女儿的遭遇,一时气不过就告发了父兄。事实上,他对蜀王与宁化王的合谋并非不知情,甚至是隐隐站在主导地位的。
赵碤虽然参与的程度不算深,但也隐隐从小弟广昌王的口风里,听出宁化王并非出谋划策的那一个人,蜀王也不是,另有人做军师。蜀王幼子明显没那个心计,那除了蜀王世子,还会有谁?甚至于,把他小女儿身边的奶娘丫头当成耳目,安插在宫中,没有他的指示,是不可能成事的。他长年留守蜀地,王府中人都是他管着,谁能越过他,在他亲骨肉身边安插人手?能被派到宫中做耳目,这些奶娘丫头,定然是蜀王世子的心腹。如此一来,为了女儿能长久地留在宫中,方便女儿身边的人行事,小县主的病情反复,肯定也离不开他的暗中指令。只是他当时没想到自己的女儿会在宫中落下伤残罢了。
后来计划没成,他见势不妙,飞快地告发了父亲弟弟,加速了本来就会失败的计划走向破灭,却又为自己挣出了生天。这等于是拿他的父亲兄弟,以及赵碤赵硕赵砃等堂亲们的性命前程,去换取了他自己的活路。这期间,他更是没少利用残疾的小女儿使苦肉计,骗取皇家人的怜惜。说他有什么慈父心肠,那是笑话!
蜀王及其幼子被赐死前,什么也没有说,但赵碤能理解他们为什么不出卖蜀王世子。事败已是定局,说出真相,蜀王一系就全军覆没了。但若是隐瞒下去,好歹能保住蜀王世子一条性命,留下一条血脉,蜀王依然后继有人。赵碤觉得,如果换了是自己,也会这么做,估计蜀王世子是明白父亲的想法,才会有恃无恐吧?正因为这样,他更觉心寒,同时也相信,蜀王世子如今哪怕是落魄了,被软禁了,也绝不会老实待着的。他为了富贵权势,连亲生父亲和同胞弟弟都舍了,亲生女儿都能拿来牺牲,又怎会甘心在牺牲了那么多之后,依然一事无成呢?
赵碤念赵陌的一份人情,拿自己所知道的这些消息回报了后者,就当作是扯平了。他如今已经心灰意冷,再不想什么争权夺利了,只愿过几年清静太平日子,能多活几岁,也就心满意足。
赵陌虽然觉得赵碤提供的大部分情报都不算新鲜,但看在他告知了许多蜀王世子的秘密份上,还是记下了他的好处,见他如今生活窘迫,便又送了些东西过去接济他。赵陌觉得,赵碤性情阴狠,但人并不算太笨,有很多东西,赵砃赵砌甚至是赵硕可能都没有留意到,他却发现了,说明他也是个心细之人。说不定他手里还掌握着更多的线索,等到将来有需要的时候,或许可以出来做个证人,指证一下蜀王世子。
别看蜀王世子如今被圈禁了,闭门在家读书,似乎什么都做不了,但赵陌对他可从来没放心过。既然连赵碤都觉得,蜀王世子早晚还会再搞事,那么留下一个能指证他的证人以防万一,就十分必要了。
赵陌对秦含真道:“碤叔如今得了太医诊治,病情有些起色了。他不愿意留在京城里任人看笑话,打算要到乡下住去。正好我在通州有一处庄子,可以借给他住两年,他已经接受了我的好意,过两日就起程搬迁。如今已经有管家带着下人,将一些粗重的行李先运过去了。那地方虽然偏僻,但离市镇不远,生活还算方便,景色也好。附近住的都是普通乡民,虽然有几座官宦人家的庄子,但都不是什么高官。碤叔凭着一个宗室身份,足以在当地震慑宵小了。”
其实,如果不是身体状况不允许,宗室成员又受到管束,不能轻易往京城以外的地方迁移,赵碤可能更希望搬迁到一处完全陌生的地方。别人不知道他曾经的过往,只要打出宗室名号来,所有人都会对他敬重有加,没人敢嘲笑他。他还能再摆摆贵人架子。然而如今,这都是妄想了,换一处清静些的住处,好歹没那么多达官贵人在,也没那么多宗室压在他头上,他勉强还能支撑住自己的体面,不会动不动就沦落为他人口中的闲聊话题。这对他的病情恢复,兴许更有好处。
秦含真对此不置可否:“他搬就搬吧,只是他如今能离开大夫吗?”
赵陌笑笑:“我替他找了一位大夫,每月逢五就会到庄子上给他看诊。若是急症,附近镇上也有大夫,只是医术寻常些,但也足够了。”赵碤的病,其实大半是从心病上来的。如今恶婿已去,他又死了追求权势的心,女儿在身边,将来招婿生子,他便又后继有人了。他心存希望,且死不了呢。
赵陌对秦含真说:“他走那日,你随我去送他一程吧?不是去见他,而是见赵含章。碤叔说,他女儿有许多对不住你的地方,还得向你赔个礼。本来他还想让赵含章给安表叔磕头谢恩的,但我想着安表叔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还是继续让他不知道的好,没必要再让他们二人相见,因此就婉拒了。”
不见也好,没必要见。秦含真并不关注这件事,只是想到章姐儿要向自己,要向“秦平与关蓉娘的女儿”赔礼道歉,就答应了。
两日后,她禀过祖父秦柏,就从后门转道去了赵陌的别院,然后上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与赵陌一道从别院正门出发,前往京郊十里亭处,见到了久别多时的章姐儿。
赵碤大约是在马车里,没有下车,也没有过来打招呼。他自诩是个长辈,却又在小辈面前失了脸面,估计也没勇气来相见了。免得他一个光头宗室,还得在肃宁郡王面前见礼。
秦含真也没兴趣去拜见这么一位“长辈”,自家父亲秦平当年被追杀,差一点儿丢了性命,还是拜这人所赐呢。就算他现在知道后悔了,提供了不少蜀王世子的内|幕消息,也不能改变他过去所犯下的罪责。秦含真对着他,也不可能会有什么好脸。
赵含章早就得了生父的命令,被赶下马车来,在路边长亭中等候。见到秦含真在赵陌的搀扶下下车,她顿时就涨红了脸。曾几何时,她也曾对这个俊秀的少年有过幻想呢?然而,那终究只是幻想罢了。她很想扭头走人,却又不敢,因为她知道,她如今能依靠的只有生父了。生父要她做的事,她是不能反抗的。不管怎么说,她如今能摆脱那个凶恶卑鄙的前夫,还是秦含真帮了她一把,否则她如今还要继续承受前夫的折磨呢。
秦含真盈盈站立在赵含章的面前,打量着这个瘦削憔悴的女人,她只不过比自己大一岁,看起来却好象是大了十几岁一样。无论是容貌气色,还是衣着打扮,她都已经不复小时候的光鲜亮丽了。
赵含章低着头不说话,嘴唇抖了又抖,最终还是跪了下来,冲着秦含真拜下身去,说话还夹着泣音:“过去是我错了,我对不起你!以后……我再也不敢做伤害别人的事了,请你……请你原谅我吧!”
秦含真抬头看了看天,深吸一口气,淡淡地看向她:“望你以后……好自为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