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六章 谁是无辜者?
盒子打开了,刘知州看了半天,只认得其中几样,他问衙役:“我怎么看着盒子里装的是尺子锯子,其它的是什么东西,你们可否认识?”
一名衙役回答:“大人,这盒子里头的东西名叫‘小五金’,我瞧着这精致做工,肯定是上品的‘庆州小五金’——这是钢卷尺、这是扳手、这是铁钳、手板锯、钢剪、铁锤、起子、短刀等物品。大人不认识,是因为这些东西都是木匠铁匠的玩意,但在下听说这东西家里用非常好,平常放在家里,修个什么东西,做个什么东西,不用求木匠。”
刘知州略显失望,他抱怨说:“木匠的东西,还郑重拿来送礼,枉费本大人那番感谢了。”
那名衙役又补充说:“大人休得小觑了这盒工具,听说里面的铁家伙都是‘工具钢’做的,‘工具钢’这个词还是赵大人发明的。这里面每样物事都有自己的名称,就说那柄榔头被称为‘坚定’,能敲断大锤自己不崩缺口;而那柄剪刀称之为‘必克’,据说可以剪铁,只这短刀形状怪名字怪,称之为‘狗腿’,简直削铁如泥。如今广州造船匠最喜欢买这种物事,光那柄短刀,单拿到市面上也值五十贯。”
刘知州这才悚然动容,他转换了观念,看着那盒工具也亲切起来:“我说呢,这些东西做工真精致,铁件上打磨的真光滑,圆的地方圆,方的地方有棱有角,果然好看。”
那名衙役又继续补充说:“大人,听说还有一套‘庆州大五金’,里面包含一柄斧子,一柄砍刀,据说那斧子平常可用来砍柴,但用来剁肉也斩骨如泥,广东许多人买上这套物事,配上柄砍刀当武器使,可比我们手中的朴刀强的多。大人,这套礼物多出一百多套,不如拿出五十套跟那位赵大人换二十套大五金,也好让我们换换武器。只‘大五金’里面的刀斧,平常家用也顺手啊。”
刘知州赞同的点头:“本官要这些木匠玩意也没用,索性拿出一百套去,跟赵大人换上四十套‘大五金’,便是换上三十套,也方便你们以后执法。”
稍后,日暮时分,赵兴带着他的侍卫进入宝积钱监。
宝积钱监郑监司迎进了赵兴,一万名钱监的工匠站在矿坑钱的空地上,目视着赵兴及他的五百侍从的进入,赵兴在暮色中望了一眼周围的风景,最终将目光的焦距确定在郑监司身上:“宝积监自今年开春总共生产了十二万张铜板——这数目或许有点差额,但我取个整数,就不计较了……”
赵兴深吸一口气,提高了嗓门说:“迄今为止,宝积钱监生产的铜板没有一个合格的,这些铜板含铜量极低,全是铅锡。此外宝积钱监只铸造了二十万贯铜钱,铸造的铜钱既薄而且分量不够。更令人气愤的是,宝积钱监说是分配给他们的十台蒸汽冲压机已经损坏八台,但我的人只在你们的钱监发现了两台机器。俗话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的机器损坏了,那些铁件在哪里?给我看看?”
郑钱监脸上的笑容一点没有变化,他笑着回答:“赵大人,我宝积监一万人——其中不免有些手脚勤快的。大人的机器坏了,放到那占地方,恰好我宝积监炉火很旺,大人的机器都是好钢,有些人贪财,不免把那些钢件溶化了换点收入。大人要看那些机器的遗骸,没有。但我宝积监愿意照价赔偿。如今一斤镔铁价值多少,我宝积监愿意以镔铁价赔偿大人。”
赵兴盯着对方半晌,脸阴阴的问:“你是中国邮政的?……可惜,我没心情跟你逗着玩。机器在宝积监损坏,我只能惩罚宝积监——惩罚宝积监这个团队,至于你们如何内部自律,那是你们的事,我没工夫,也没有那么多的成本跟你们耗。我决定撤销宝积钱监,用炸药把矿坑炸毁,郑大人,你跟我回去吧,我还有事要问你。”
郑钱监理直气壮的看着赵兴,别有意味的提醒:“大人,我宝积监可有一万匠工!”
赵兴笑的很阴冷,他没头没尾的回答:“草越密,越好割。”
赵兴这句话说的是数百年前哥特人入侵罗马的时候说的一句名言,郑钱监不知道这句话的来历,但他感觉到赵兴的决心,所以他也没有继续纠缠,只是趾高气昂的拱拱手,答:“大人今夜且安睡吧,待我把这个消息告诉矿工们。”
赵兴无所谓的点点头,大大咧咧的叮嘱:“明日一早你将矿工队伍集合起来,十人一组,百人一队,集合在前面的空地上,等我宣布消息。”
郑钱监狞笑着告退,赵兴傻呵呵的送他走,脸上堆满了憨厚的笑容,但郑钱监一出房门,赵兴的笑逐渐冰冷,他扭头叮嘱帅范:“今晚,这座馆驿就是战场,或者是我们的坟墓。”
帅范一挺胸,回答:“大人放心,这些侍从大都是庆州老兵,至下者也是密州团练,至少跟辽人见过生死。大人,你说跟虎狼搏斗过的人,会在意羔羊的进攻吗?”
赵兴呲了呲牙,答:“山高林密,谨防火攻。命令士兵多储备水,到了夜里就将竹楼外墙泼湿。”
帅范也呲开牙,笑着说:“大人无需挂念,这里湿气很大,我看了一下竹楼,上面青苔未去,想点燃可不那么容易。如今我水军正在积极备战,我保证广东广西不会有一两猛火油流散民间。没有猛火油,我看他们怎么点燃这些湿竹子。”
赵兴转身往竹楼的二楼走,低声自语:“如此,我今夜可以睡个好觉了。”
当夜,赵兴睡得并不安稳,从日落时分,赵兴这栋竹楼枪声、爆炸声响个不停,活像庆典中的爆竹声,等到太阳重新升起,赵兴爬出他住的傣家住宅,清晨的雾霭透露出一种如梦如幻的色彩,太阳透过空气中雾气在天空中划出一道道彩虹,赵兴打量着这幅景色,情不自禁的回忆起艾青在《南行记》里描述的情景。
唯一遗憾的是,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血腥味,赵兴随口问正在收拾的帅范:“伤亡多少?”
帅范拱手回答:“我们的人只伤了三个,这还是不小心被人射中了没有铠甲遮护的部位,他们受伤之后立刻用烈酒冲洗了伤口,应该问题不大。周围我们已经搜索到一百一十七具尸体,或许还有伤轻者已经逃窜了,剩下的就看大人的了。”
赵兴慢悠悠的吃了早饭,在此期间郑钱监的人一个也没出现,等他吃饱了肚子,擦干净嘴,赵兴掷下手绢:“全军披甲,不等他了,我们找上门去。”
帅范知道赵兴说的“他”是谁,连忙指挥士兵披挂整齐,赵兴带着士兵闯进郑钱监的官衙,官衙内郑钱监正跟一大堆亲信商议着什么,赵兴不客气的用马鞭将郑钱监拨拉到一边,自己坐在公案后,翘起二郎腿,懒洋洋的说:“郑监司是在召集人手吧?我昨天让你召集矿工,你现在做的怎么样?”
郑监司目光一闪,马上拱手回答:“下官这就去召集人手。”
赵兴目光一闪,已经发现自己的闯入让郑监司措手不及,他现在哪肯让对方出去调集人手,所以赵兴笑的很憨厚,那笑容活像四五岁的小孩刚获得一个棒棒糖,他就带着这副笑容说:“召集人手这样的小活何用郑监司出马,让你们几个手下去就已经够了,来,郑监司,咱俩聊一聊风花雪月……可惜这里没有伎乐,否则喝着小酒,吟着诗,漫听歌舞,也算是一件雅事。”
郑钱监马上抬脚,一边向外头走一边说:“赵大人喜欢这个,怎么不早说呢,我府中恰好有一班伎乐……”
郑钱监的话嘎然而止,门口处,身体比房门还高的泰森一把掐住了他的细脖子,生拉活拽的重新拖回赵兴身边,而后抱着膀子回到门口。
郑钱监咳嗽半天,透过气来,他看了看堵在门口的黑人泰森,又看了看若无其事的赵兴与帅范,把满腔的怒火重新咽了下去。
不一会儿,郑钱监的亲信赶过来报告队伍已经集合好,他一边汇报一边冲郑钱监使眼色,动作之明显,便是一个瞎子也能感觉到了。但赵兴与帅范恍若未觉。
郑钱监谄笑着向赵兴拱手:“赵大人,一万矿工已经集合完毕,请大人训示!”
赵兴一摆手,对帅范说:“你去布置吧,留二十个人在我身边,其余的人都散布左右,把他们都围起来。”
郑钱监身子动了一下,他刚想阻止帅范的行动,但转念一想,满脸的喜色——他手下的矿工有一万人,赵兴只带二十个人跟他去,那不是找死吗。所以帅范带越多的人出去越好,即使他那些人包围了矿工,也没什么可怕的。
没有受过军训的矿工队列很散漫,他们多数是三五成堆的聚集在一起,私下闲聊的。赵兴经过的时候发现他们聊的话题天南地北,有聊佛爷的,有聊神鬼的,也有聊自家老婆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