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衍卿研墨的手势十分规范,倒水的量都把控的恰到好处,墨锭研磨面平置砚面,用力均匀,速度均匀。一个方向研磨。明明是一个极简单的动作,周衍卿却做的极好看,仿若成了一道风景线。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又修剪的整整齐齐,指节处虽有伤痕,但并不妨碍他这双手的好看程度,反倒是添了几分刚毅,不会太像女人的手。那么纤细。
墨香散开,程旬旬转开视线,翻开了ク地藏经ギ的第一页,说:"我有这个心,但不知道能不能做好。"
周衍卿磨的差不多了,就将墨锭放置在了一侧。双手负在身后,扬了扬下巴,说:"写吧,我看看。"
他这么一说,程旬旬忽然就有些紧张起来,她自己写吧,也没什么,字丑点就丑点,无所谓,反正是给自己看的。可这周衍卿往身边一戳,就变得不太一样了,就好像写作业的时候。老师站在旁边一样,紧张兮兮的,生怕写不好。
"嗯,他们说抄经书的时候,最好是一个人心无旁骛的抄,这样才有用。"
"没关系,你就当我不存在,我也不会妨碍你,写吧。"周衍卿的目光落在纸上,神色淡定。似是很有兴趣看她写字。
不过也是,在这寺院之内。大概也就看她写写字有点趣味了,总不可能让他跟着窦兰英去诚心拜佛吧。那法师怎么就走了呢,干嘛不一直陪着他聊天,多好,这样他就没工夫管她了。
程旬旬咬了咬笔头,黑漆漆的眼珠子看着门外,正绞着脑汁儿想法子支开周衍卿,她微微抬头,正好就看到他一副似笑非笑的脸,眼眸里含着极浅的笑,轻叩了一下桌面,说:"写啊,怎么不写。"
"法师呢?法师去哪儿了?"
"他有点事要去处理,一时半会回不来,写吧,你再不写墨都要干了。"
程旬旬知道自己逃不过去,想了想还是挺直了背脊,端正了坐姿,沾了墨,开始抄第一段。程旬旬的毛笔字确实不好,握笔姿势也不太对,写的倒是中规中矩,但怪丑的。程旬旬写第二句的时候,听到了很轻微的一声嗤笑,程旬旬一下停了笔头,手微微一抖,墨便在宣纸上散开。
她皱眉,有些不高兴了,这ク地藏经ギ她确实是想抄给周嘉树的,就算字不好看,诚心就好,他这么一笑,就显得特别不正经。程旬旬心中微微有些恼怒,放下手里的毛笔,仰头看他,一本正经的说:"你笑什么?很好笑吗?"
"你有没有觉得你的字好像快从纸上飞出来了?"周衍卿唇角一挑,伸出两根手指将纸张拿了起来,举在眼前,脸上泛着笑。
程旬旬一把将纸张抢了回来,说:"不要你管。"她将纸张摊平,抚了一下又一下,只在心中腹诽。
周衍卿什么也没说,点了点头,默不作声的走了出去,程旬旬嘟了嘟嘴,再拿起笔的时候,却怎么也写不下去了。毛笔拿在手里,久了,墨汁便滴了下来,啪嗒一声,滴在了纸上,也算是彻底写不下去了。
半晌,周衍卿又折返,手里拿了一叠纸,说:"重来,你握笔的姿势不对,之前学了多久?"
"大概一年多吧,十八岁的时候学的,就学了点皮毛,后来也没时间练习,就废了。"
"那你还写?专门让人笑话?"
程旬旬不高兴了,说:"说的你好像是书法家似得。"
周衍卿浅笑,没说话,走过去,拍了拍她的手臂,示意她走开。程旬旬看他的样子是要示范,很自觉地就走开了,也是想看看他的字有多好。
周衍卿的姿势很随意,但写字却十分认真,神态专注。周家的人,无论男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窦兰英对子女的培养那可谓是精心精力,由内而外,无论是修养,气质还是内涵,一样都不落下。
由此,周家的人出门,一个个都人模狗样,又深藏不露的。
这若不是周衍卿动笔,程旬旬都不知道他竟然会一手漂亮的毛笔字,是那种可以往墙上挂的那种。写的是行书,大小相兼,收放结合,疏密得体,浓淡相融。
程旬旬莫名起了一种崇拜的心理,她从左边转到右边,周衍卿只抄了一页,就没了兴致,站直了身子,将毛笔递给了程旬旬,说:"你来。"
"要不然,你帮我吧,你的字好看。"
"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你有这个想法,就说明根本就不在乎字丑的问题,用心足矣,难道不是你的想法?"
程旬旬被他戳了心思,敛了笑,接过了他手里的毛笔,说:"那你写什么写。"
"衬托一下美和丑,顺便让你也感受一下。"他说着,还刻意将她写的那张拿了上来,放在了一侧,成了鲜明的对比。
程旬旬那叫一个气,但看在他字漂亮的份上,就不跟他计较那么多了。学着他刚才的样子,却依旧下不了笔,因为旁边的人气场实在是太强大了,强大到她根本就没有办法好好的心无旁骛的写。
她正想说点什么,这人忽然走到了她的身后,轻握住了她的手,另一只手侧撑在桌面上,一边纠正她拿笔的方式,一边把着她的手,在宣纸上一笔一划的写下了第一个字。
鼻间满是墨香,程旬旬不由侧头看了他一眼,只一眼就听到他在耳侧轻声提醒,"专心。"
程旬旬立刻收回了视线,稳了心神,专注于笔下的文字。她的手随着他的动作而动,一笔一划,皆是二人共同完成,屋外院内池塘水光潋滟,如此旖旎风光,让人有些沉醉其中不可自拔。
男的温润如玉,女的出尘绝艳,还真有一种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感觉。
"原来在这儿啊。"法师的声音骤然响起,坏了这一室的暧昧。
周衍卿停了动作,松开了手,站了起来,笑道:"净虚,你这一壶茶,可是找了很久,莫不是陈年老茶吧?"
净虚浅笑,"是不是陈茶,喝过才知道。是在这儿,还是?"
周衍卿挥挥手,说:"去别处吧。"
净虚走时,多看了程旬旬一眼,正好对上她干净的眸子,便清点了一下头,转身走开了。刚刚撞破这两夫妻的闲暇时光,他多少有些不好意思,这会也自然是识趣的给他们两个留足了空间说话。
周衍卿倒是没别的心思,刚才也是实实在在的教程旬旬写字,只觉得她有这样一份心思挺好,看她字丑,好意提点罢了。
"你写吧,有事儿自己叫人。"他说完就走了,追净虚去了,心想着这秃驴竟然等都不等他,这么大的院子窜来窜去谁找的到他!
程旬旬的一声'好'也就说给她自己听了,禅室内一下就变得十分寂静,虽是称了她的心意,却不知怎么竟有点孤寂。
她呆愣了一会,才开始继续静心抄写,然而没了周衍卿,她的字就变得不受控制,前面还是好好的,后面就成了螃蟹了。不过程旬旬还是坚持写了下来。
......
周衍卿离开之前,将信和上上下下的事务全部交给了陈聿简,裕丰要收购信和的事情,自然也都落在了陈聿简的身上。周衍卿离开后的第二天,周景仰就约见了他,容政没有出面。
他们约定的时间是下午三点,陈聿简两点半的时候开车到了裕丰楼下,停好车子,降下车窗,点了一支烟,慢悠悠的抽了起来,透过后视镜,看着裕丰宏伟的大门。轻轻吐了口烟,这时放在一侧的手机响了起来,来电是容政,他唇角微挑,伸手接了起来,笑说:"怎么?你还不放心我啊?"
"也不是不放心,这老头子精明的很,找你过去,必定是想试探试探你,你也应该懂那个意思。总之你要沉住气,不管怎么说老五身边需要有信得过的人,你要能过了老头子那关,就说明你也能跟着进裕丰。否则,收购这种小事,哪儿用他亲自出面,授意就行了。"
"我知道。"陈聿简吸了口烟。
"我也是听我大姐说的,周家内部如今是不安生,分了好几股势力。不过一切还是等老五回来了再详谈,这么几年,总归也不是白忍的。"
"容政,我发现你真是老五的真爱,跟老妈子似得。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暗恋老五很久了?没事,咱们是兄弟,你说出来,我不会笑话你的。"
"滚蛋。"
陈聿简咯咯的笑,一派轻松。
两人又逗趣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陈聿简敛了笑,抽了最后一口烟,将烟头弹了出去。关上车窗,推开车门走了出去。
因为没到预约时间,他等了二十多分钟,然而预约时间到了,又因为周景仰在见客,秘书带着他在旁边的休息室内又等了半个小时。一共喝了三四杯茶,陈聿简倒也沉的住气,坐了一会,就站起来走到窗边,双手背在身后,站在裕丰顶楼,一眼看过去,有种一览众山小的感觉。
果然是有要称霸的野心,即便到了今时今日的地位,依旧是不满足吧。
陈聿简足足等了有一个小时,秘书才过来请他进了办公室。周景仰是个极其讲究的人,当初裕丰大厦建立之初,他请过三个有名的风水师,每一个都是花了大价钱过来看,终究才挑中了这里。
他要的不是一时的风水,他要的是一世的好运,总公司的设立,就更是慎重又慎重。如今家宅安宁,事业顺风顺水,与这风水秘术也是密不可分,起码周景仰是信的。由此,连他的办公室内也摆了风水阵,不过办公室的装修倒是没有想象中那么复杂,但陈聿简也不是个土包子,眼见犀利着。
办公室内的几个摆件,和那套红木座椅,少说都要上百万一件。周景仰这人素来严肃,不苟言笑,见着陈聿简,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坐下。
陈聿简也不拘谨,怎么说也是见过世面的人,比周家更有钱的人他也见过,自然是不会怯场,礼貌一笑,拉开椅子便坐了下来。
"周老,您好。"
周景仰往后一靠,轻点了一下头,说:"你说。"
要说的自然是信和的事情,陈聿简简单的将整个公司的运营和涉及的产业进行的了概述,条理清晰,有条不紊。周景仰不动声色的观察,陈聿简说到一半,他便坐了个停止的手势,说:"听说你的家庭普通,你跟老五是在部队里认识的?家庭普通的人,能做到你今天这个位置,倒是挺不容易。不打听还不知道,一打听还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眼光独到,第一桶金是在股市内赚来的,再用这第一桶金做了投资,钱生钱。据说,你从第一次迈出投资这一步开始,就从没失利过,此言当真?"
周衍卿身边的人,应该说但凡是接近周家的人,哪一个不是被查的清清楚楚,就差要把祖坟挖出来了。周家人猜忌心重,生怕靠近他们的人一个个心怀鬼胎,要财要命。
有钱人嘛,总归是有点癖好的,陈聿简摸了一下鼻子,轻笑着点了点头,说:"我叫您一声伯父,可以吧?"
周景仰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也算是默认了。
"那些都是我运气好罢了,您就说吧,明明投资跟赌博是一样一样的,可每次我去澳门走一遭,势必是两袖清风就回来了。说我运气好吧,其实也不好,起码在赌场上我是逢赌必输,无论大小,就算是跟人打麻将,完牌九,进去的时候,皮夹子里满满都是钱,出来就空了。屡试不爽。"陈聿简笑,说话语气格外的轻松,长叹了一口气,说:"闹的我现在都不敢赌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