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思堂的点心一如既往的硬朗,陈大胜不好意思生掰,就将手放在桌子底下慢慢的揉搓,时不时捻下一点点往身后水里一丢,便有一大群鱼儿咕噜咕噜的聚会过来,个个张着大嘴,看上去一点都不好看,还有些渗人。
陈大胜以为做的隐秘,却不想被九思堂的一位分令看到,便吐了一口吐沫骂道:“纨绔子弟!”
谢五好正好听到这抱怨,便无声无息的过去轻声道:“那是老刀,什么眼神儿?比他~你才是个纨绔子弟,可闭嘴吧,没得传出去丢了九思堂的脸。”
这人脸色涨红,扭脸正要再次打量一次陈大胜,那边却喊了总令主到。
孟鼎臣是正儿八经的二品大员,在坐的都没有人家官儿大,便都站起来迎接。
他也是刚从宫内出来,却换了家常道服来这边与同僚议事,他倒是一副哈哈的轻松自在样儿,进来便随意拱手道:“哎呦,诸位大人辛苦,我这破衙门人手不足,虽说榜下硬是捆了俩,翻身又被人家跑了,进士老爷不做人家也不爱来的破地方,如今没得人手用,今儿就失礼怠慢了……”
都是朝中的差事,不管此人如何癫狂,众人却笑的真诚还礼道无事。
待又各自坐好,上了新茶,孟鼎臣才笑着说:“嗨,就是些许小事,哪里就值得惊动各位的衙门?本官不止一次跟陛下说,江湖上的鸡毛蒜皮多了去了,各位大人身上差事本繁忙,就不必惊动了,可皇爷却说,燕京治安缺了哪个衙门那都说不过去,如此才有了今日这个碰头会……”
却原来,那日谭士元在花街被砍之后,情不移又进行了两次刺杀,也非刺杀,就单方面施暴。
如此便废了谭士元一只眼睛,还有另外一只手,她是必要活刮了谭士元的。
皇爷本就不喜谭士元,就想着把这货引出燕京,就随他去死。
谭士元又不是个傻子,他阴毒奸诈,就想着百泉山进不去,他就只能在燕京求一条生路。若在燕京被人活活追砍,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而朝廷又无法干预,便是他死了也会折损朝廷威严。
这人却是不想活了,便预备拉一切人下水,他恨这个国家,更怨恨自己的父亲甚至谭氏满门,早就万念俱灰。
可他再恶心,再被人厌恶,他却是有人管的。
那江湖中一连来了十位老隐,安顿好就照着规矩在九思堂报备了,报备完,人又各自守在谭士元躲避的凝疏琴舍不动了。
这琴舍依旧是个粉楼子,豁出去的谭士元哪次被抓住,大多衣不遮体,算是把情不移的名誉毁的相当彻底。
孟鼎臣是个傲气人,他的意思便是,此事乃江湖纷争,自然是我九思堂的事情,诸位大人到时候只管人到,就远远观战便是。
至于他们,九思堂预备倾巢出动,先围凝疏琴舍看那些人鹤蚌相争,若是情不移赢了那些老隐受伤,就趁机裹了谭士元将他送出燕京随便找百泉山哪块地方藏起来都可以,也对谭家算作交代。
若是情不移输了,便捉拿情不移与秦舍交涉,再不许她入京。
这便是他的计划。
孟鼎臣将计划说出,便有捧臭脚的站起来道:“令主大人既都这样说了,却也罢了,咱们还乐不得清闲呢,这江湖事跟我们学的那些弓矢御,殳矛守,戈戟助,凡五兵五当,长以卫短,短以救长,嘿嘿,那不是一个路数,诸位大人?是不是这样啊……?”
大人们笑的好尴尬。
唐九源就对陈大胜低声道:“这位,是二皇子的人。”
陈大胜正在捏第三块点心,抬脸一看吐沫横飞那人,却道:“想什么呢,墙头儿草罢了,他妻弟在宫里陪着五爷读书呢,我见过几次,这姐夫小舅子路数一样,最爱卖弄书包,你只要比他们高一级,你就是他们亲爹,别说,人家这样却也讨喜,并不招人厌恶。”
说完,他递给唐九源一块点心,两人一起揉捏着继续喂起了鱼。
陛下有旨,便惊动京中一切衙门忙碌,虽孟鼎臣无需旁人帮衬,可旁人也却得有个态度,都得去,去了,便各自远离战圈儿,随意划拉了个地方蹲着就好。
可这些人却不知,那远在燕京五百里处,谭守义作为赴任的封疆大吏,他无旨不敢善归,便只能安营扎寨等候消息。
甚至,这老东西给儿子的棺木都预备好了,大号的三层棺椁,比他次子当初那口可奢华多了。
家里有个处处与自己作对,将情不移诓骗着脱离自己管束,又擅自将情不移逼疯行刺皇帝,又一再得罪秦舍的儿子就死了,谭守义都不预备难过。
他写求救折子,不过是因为他是谭士元的爹,他不能不慈,便得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至于他儿子的生死,他早就去了密函,先请罪,最后重申态度,便是这个混帐死了,也请陛下将他挫骨扬灰。
大家宗长从来都是这样的气魄,只可惜这第三代老谭家人,却被他那个混账爹教育坏了。
夜幕降临,帐内烧着牛油蜡烛,年纪不大的谭唯心却被人拿牛筋捆在长凳上,正被他爷爷提着马鞭子抽。
这孩子倒是个硬骨头,随他爷爷二十几鞭子下去,一鞭子下去就皮开肉绽,他却也不吭气,就自己咬着嘴唇,额头冒汗的生抗。
谭守义年纪大了,就气的浑身摇晃,他又一鞭子下去骂道:“小王八蛋,倒是像你的老子,骨头硬的跟我泽儿一模一样!”
可惜,他孙儿不捧场。
一直没吭气的谭唯心闻言就吐了一口血吐沫喘着还嘴:“我爹?我爹是谭士元,他个贱婢生子,竟,竟敢当我爹?他,他也配!”
这一句话祭出,好没把谭守义气个倒仰,他提着鞭子上去连连抽打十几下,这次下了重手,伤了骨头,谭唯心终于忍耐不住哀嚎了一声:“爹!”
喊完便晕了过去。
看孙子晕了,谭守义却丝毫不心疼的想让人泼醒他,预备继续打。
他家老亲卫实在忍不住,便上来打劝道:“老爷,可不能打了,看在二爷的份上,咱慢慢教着,慢慢教着,这是皇爷给二爷指的血脉,他有个万一,皇爷那边您也不好交代啊……”
便是心中有千万盘精妙棋局,谭守义此刻也万念俱灰,他提着马鞭指着血肉模糊的小孙子骂到:“打死了最好,打死他便给我泽儿换个听话的,我宁愿要个窝囊懦弱的,也不要这样的!
你看他胆子大的,去岁一年我是怎么教育他的,他爹,他爹都没有这待遇,老夫竟是一点儿没防备住,这狼崽子就敢偷了我的宗主令,私下调遣咱家两代心血熬出来保命供奉,就?就去,去救那该千刀~万剐牲口东西!他也配?好,好!”
心中越想越气,万念俱灰他预备上去踢,被老亲兵一拥而上抱开,谭守义就继续骂道:“谭家不是老夫一人的谭家!打死他好歹也是个交待,这真是祖上不积德,一蠢蠢一窝,我原想就带着你们远远去了,先恢复恢复元气,修养一下生息,外人都不找谭家的麻烦,便有错漏皇爷都不计较了,这,这下好了,便什么想头都被这小畜生毁了……毁了!”
谭守义推开亲卫捧来的茶盏,几步上去,用了最大的大力气,终踹倒了那绑着谭唯心的长凳,对着还在昏迷的孙子又是一阵乱抽。
他正癫狂,便听到外面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有人跌跌撞撞下了马,又一路急奔到了帐前。
谭唯同身形狼狈,满面胡茬,双目赤红的进了帐子,他先是嘴唇颤抖的看着弟弟,刚要说话,就听到谭守义大喝:“拖出去!”
有老亲卫七手八脚的上来拦截,他被人抱着腰往后走了十数步,也是急了,谭唯同低头就咬住一老亲卫的耳朵,吃人肉般的给人咬下一块来。
他狰狞着吼:“放开我!!”
便是有人少了半片耳朵,也不敢放开他啊。
实在无法,谭唯同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匕首,对着自己脖子就是一下,接着比着要害地方大喊:“放!!!”
如此,众人到底不敢动了。
举着匕首比着脖子,谭唯同就进了帐子,他一步一步的走到弟弟面前,手里的匕首掉下来后,他跪下,抱住自己弟弟,眼泪刷就流了下来,狰狞道:“哈,死了吧,死了解脱了,啊?爷爷,您,您莫不是在鞭亲孙子的尸?如今我家也算是全了,您看,我来了,您一起鞭了如何?”
谭守义手里的鞭子落地,他呆呆的看着自己的孙子,到底一口鲜血喷出,仰天便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