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也是,自己兄弟七人出身卑贱,却心性好强,心有不甘便生出与天搏斗之心。
他们若是喜欢,必定也是同类的,如不输男子的茜儿嫂子,心性坚韧能扛起全家的鱼娘嫂子,被人诋毁却始终乐观,不惧流言的宛如嫂子……
私下里有贵哥也调侃说,像是他们这样走到绝地的倒霉蛋,已经黑的看不到底,许是神佛都不忍心了,便派了一众女菩萨来搭救他们。
管四儿想着心事,却不知他站在岸边已成为一道风景。
那俊朗青年一身贵气,就站在高处看着远方,他满眼含情,江风吹去,披风飞扬他就笑了起来。
管四儿不是那种在外爱笑之人,常年忍着耐着,又煎熬着,若是他笑便会有三月春华的风采。
无数船娘支着杆子,故意在他面前来来去去,有人故意娇笑出声引他注意,可惜这位心有所属,满心满眼便只是他的素姐。
一不小心时间匆匆,船来船去,又是一商船靠岸,随着咣当几声踏板连接水岸,一群头戴方巾,年纪不大,神采飞扬的少年人,便齐齐拥挤在船头热闹起来。
有年纪稍小的学生,就兴奋指着远处喊到:“先生,看!那么高的城墙啊,这就是燕京了吧!”
船下立刻哄堂大笑起来,还有那粗鲁汉子站在麻包上玩笑他说:“那是来县!可不是燕京,燕京的城墙连着天,可高着呢,小秀才看错了!”
年轻人当下面目涨红起来,他想挤出人群,却听到身后有人说:“果然带你们出来是对的,你们在山上虽日日苦读,却是盲人摸象全凭臆想了。那边正是来县县城,城墙却是新朝拨银完工的。
至于这边么,便是这条运河最大的码头了,我看下山县衙邸报上说,此码头乃是吾皇登基之后,由青岭先生主导的第一批由大梁国库出钱,修建的第一批水陆工程。
前朝天下大乱至民不聊生,又得天定明主以安天下,我陛下登基之后励精图治,多番辛苦才有了大梁逐盛的迹象,我观这两年朝廷举措,便想,这天下已有两百年不出名臣,若出,必在今朝!”
从古自今,怕民勾连便有了路引那玩意儿,而能天下纵横乱跑的,皆是特殊人,如这一船外地来的傻学生子,便是特权允许的游学书生。
由老师带着自己心爱的弟子,天南地北讲学的风景,却是多年未见了。
而随着大梁逐渐稳固,加恩科两场科举考试下来,这游学书生便成群结队又开始天下纵横起来。
商船上,学生们左右分开,那抓紧时间讲课的先生便背着手,慢慢踱步到船头,也是很激动的看着这新的国,开始对自己的学生侃侃而谈:
“历朝历代,无论哪位帝王登基,南北交通,货物运送都是帝王关切的地方,所谓,三月漕不至,则君相忧,六月不至,则都人啼……我们书院已存三朝,藏有七十卷历朝历代的水陆路程总览,而今又有新的运河码头,尔等读书之外,更要将这些新的东西记录下来以供后人参考,这才是功名之外,读书人要承担的责任。”
那些学生一起躬身称喏,声音,风景便分外好听好看,犹如盛景。
那先生许是半生都在教书育人,他习惯众目睽睽下朗朗,讲课的声音就送了很远。
站在岸边的管四儿也听到了,却没有回头,只是欣慰的想:“家里的先生,竟然在读书人心里这般高啊。”
他眯着眼睛听着,却没看到。
这一群柔弱书生出行,身边行李自然多,那先生讲的上瘾,就背着手带着一群小傻子下了船。
能读得起书的人,自然是家资厚重的小公子。随着他们下船,那大堆的箱笼也被人抬着抱着堆在了码头岸边,便招了人眼。
护院下仆忙碌,便没有在意左右,而那些小公子年轻爱美,先生们一下没关照道,登岸之前就在身上挂了各式各样的金玉零碎。
游学天下,自然是什么东西都要学一学。
这脚一落岸边,做先生的便带着学生在码头开始打听,这是什么货物?从哪边来的?又要运送到何处去……这又是什么工具,价值几何?又可节约多少人力。
武帝爱才最终实际,对诗文却是兴趣全无,甚至有些排斥的。
这天下书生科考,各地书院从来都讲究方式方法,会随着帝王的爱好培养学生兴趣,增长他们的见识。
先生讲的好,学生也爱学,一群人呼啦啦来去,原本一幕好风景,讲的正高兴,那听者也欢喜。
管四儿却猛的听到一声高昂尖叫到:“快来人!抢东西了……来人啊!!”
他猛的扭头去看,却看到不远处一套绞车边缘,四五个面目猥琐,一看便不像好人的行货子(坏蛋),从快船下来,瞬间就围了那帮子学生。
这几个倒也不伤人,是呼啦啦围拢上去,看准目标推倒几个娇弱些的学生,抢了他们腰上的东西便跑。
他们常做这样的营生,俱都动作很快,瞬间抢了人,回身便跳到水中接应的快船之上。
那快船的船夫支着一根长杆,对着岸边一挑,瞬间就利落的离了岸。
周围人见怪不怪,心有惭愧吧,却招惹不起这几个无赖。
那先生看学生被抢,自然是气愤不已,便指着那快船上的无赖大骂起来:“朗朗乾坤天子脚下!尔等就不怕官差锁拿么?”
带头的无赖毫不在意,就掂着手里的玉佩上下抛着笑说:“活该你们这帮该落地的臭儒倒霉!满码头就你这老狗音儿高,搅了爷爷的好梦,就不弄你又去弄谁?呸!还天子脚下?还官差锁拿?出去打听一下,就来县码头这片,官差却算个球,我是那群狗东西的爷爷你这老狗信不信……”
他这话还没说完,于水岸高处忽然白鹤一般就纵身过来一人,这人一上快船就吓了几个无赖一跳。
无赖们常年与苦主官差对持,自有他们逃脱的手段,见人会飞就知道不好招惹,于是一个个将东西往怀里一塞,纷纷就要往水里窜。
管四儿本听人吹嘘圣君贤臣正美,这世上除兄弟,他最崇敬就是先生还有皇爷,加之皇爷也心疼他们,便更喜欢了,就觉着这先生讲课当属大梁第一。
妈的,谁能想到呢,人家外地的书生脚才沾燕京的泥儿,就被这几个王八蛋坏了名声了。
管四儿蹦到船上,见这几个无赖要往水里去,他便一伸手握住腰上的鞭子,随着空气里噼啪一声脆响,那岸边跺脚嘶喊的学生子,就目瞪口呆,看那天神一般的人,就用鞭子卷着那几个该死的行货子往岸上甩。
那都是百十斤的活人啊?如何就像甩没份量货物一般轻易?这可真是开眼了。
无赖们本要下水,跳将起来却被鞭子卷起,一个个就掉到岸上便翻滚起来。
这些人也是坚韧,翻滚几下见势不妙,爬起来便要跑,却不想那船上会飞那位却是个本事大的。
人家又蹦到岸上,就一条鞭子使的左右逢源,甩的劈啪作响,这几个抱头鼠窜却被这位抽的一脸都是鞭伤,周身挨了几下狠的,更嚎叫不止。
几个小贼而已,管四儿打的轻易,手却下的很重,嫌弃他们丢人,听到他们告饶却没留情,硬是一个行货子身上抽了十七八下重的,看他们瘫软了,他这才利落一收鞭子,又把它盘了起来。
这一顿打,打的着实迅速,等到众人反应过来。
那码头大包之前,已然是横七竖八倒了一片,那揍人的姿态却十分舒适的已坐在了麻包之上,正冷冰冰的看着这几人说:“才将,我仿佛是听到那个狗吠说,你是谁的爷爷?”
直到此刻,那些先生,还有学生的护院,小厮这才反应过来又纷纷围上来。
有几个机灵的就过去,使脚踹无赖几下,弯腰从他们怀里把主家的东西取出,怕被责罚,心里颤悠,小厮便双手举着来到主家面前说:“少,少爷,你的玉佩!”
可他的少爷却根本不理他,就把他扒拉到一边儿去了。
这一群学生都受了极大的刺激,都目瞪口呆的看着,看着那张很熟悉,几乎是一模一样的面孔,竟,竟然拿大鞭子抽人?
上月他们还在故乡码头与师兄洒泪告别,如何……转瞬?就到了来县码头?
不对,不对!师兄年纪却比这个大上一些吧?
有学生终于明白过来,便颤抖的喊人:“先……先生,我恍惚是看到师兄了?”
然而他的先生也早就看傻了,这跟自己二儿子长的一模一样的人,就舞着一条大鞭子在码头抽人呢,难道?是他?
想到一个可能,他便胸中犹如骇浪惊涛般翻滚起来……
只未等他说点什么,那人群之外,却有姗姗来迟的官差一路喊着:“散开,散开,莫要耽误了老爷公务,不散开小心老爷手中的链子……”
待他们提着铁链到了近前,就看到几张满是鞭痕的倒霉面孔。
管四儿看到可算来了巡查的,便有些不耐烦的对他们一勾手道:“过来!”
俩官差互相看看,正要问管四儿是谁?
人家却也不啰嗦,从麻包上蹦下来,伸手从腰后取出一块牌子对他们一亮道:“天子脚下,南北贯通机要之地,如何就乱成这个样子?去吧你们主官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