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上门来套近乎的机会,不要白不要,桑祈特地脱下宽炮,重新打扮一番,换上色彩鲜艳的长袖罗裙,披着小袄出了门。裙摆逶迤热烈的红色,衬得她肤色格外莹白净透,乌发似黛,丹唇如血。
跨过晏府高高的门槛,见着古朴大气的三进制院门,一股历史的厚重磅礴之感扑面而来。仿若门后氤氲的是百年前的陈香,飞檐翘角上雕的鸱吻还在等着早已超脱成仙的主人归来。
三百年前由晏氏祖先建立的宅邸,香火昌盛不衰,子孙福泽世代。三百年来,为大燕贡献了多少杰出人才,在百姓中有多么崇高的威望。且不说现在德高望重的晏相,在年轻一辈中声望最高的晏云之,就连他那一贯无拘无束,没为朝廷效力过一天的二叔,也因多年前一计治理瘟疫的良策美名在外。
洛京尝有歌谣传:“晏与荣,共天下”。意思是说,虽然座上的皇权属于荣氏一族,表面威风堂皇,可实际上晏家才是皇座背后,大燕真正的主宰。朝闻巷最深处这座宅邸的一砖一瓦上,镌刻的不仅是家族的荣耀丰碑,也是王朝的跌宕史册。
在这样一处所在里,一个人很自然地就会变得静默无言,内心充满追思与敬畏。
桑祈第一次进宫时都没觉得惊讶,只叹那里穷奢极欲,纸醉金迷,活像个安乐窝,一点都没有一国之君府邸的威严大气。倒是进了晏府,才感慨原来自己白活十七载,竟从来没有见过世面。
就连生活在晏府里的人都不一般,从这里的气氛便能感受出来。同样有着悠久的历史,闫家的氛围就像一个垂垂老矣,行将就木的王朝一般压抑沉重,家仆们的脸上各个写着慎重拘谨,生怕弄坏了一草一物,恨不能把花瓶摆设都小心翼翼地供起来。
而晏府却不然。今日天朗气畅,清寒却怡人。不时掠过几只冬鸟,飞到几个丫鬟中间停下,被她们自然而然地擎住,笑着喂上几口吃食后再放飞,而后再继续做手上的事。人们面色红润,有种由内而外生出的随性自在。能让人感觉到,晏府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庄严肃穆的地方,只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他们在这里活得安然并且骄傲。
打个比方吧,区区一个小丫鬟,比如到门口来迎她的这个,从容有度,端庄聪敏的气质恐怕都能比过个别上不了台面的寒门小姐。
丫鬟看上去也就十四五岁,比她矮上一大头,青葱般水灵,一双璀璨如星的眸子中水波清透,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轻声软语道:“婢子玉树,小姐请同我来。”
跟人家一比,桑祈觉着自己成天舞刀弄枪的,确实有点粗糙……
没想到那丫鬟看似温婉可人,走起路来却不似弱柳扶风,反而步伐轻盈而敏捷,竟像有功夫在身。
桑祈不由惊讶:“你也是练家子?”
玉树有礼貌地保持着笑容,做个长揖道:“不敢当,只练过一些,做强身健体之用。”
桑祈似有所悟:“你家公子教的吧?”
小姑娘温声道了句:“是”。
桑祈立马拉了长脸,在心里狠狠将晏云之埋怨了一番,嘶吼着:这人,还以为他学的是什么不传外人的绝技,没想到连他府上的丫鬟都能教,就是不肯教我!!!
过了垂花门,一路向里,玉树一直把她引到了晏云之居住的庭院,恭敬道:“请小姐稍坐片刻,公子少顷便至。”
桑祈点点头,环顾一周,在石桌旁坐了下来。
看样子,晏云之应该刚走不久,桌上还摆放着几本打开的书卷。四下无人,桑祈有点好奇他平日都看些什么,暗搓搓地探头看去。
这一看不要紧,很快注意力便被全部吸进了纸墨里。她发现这看上去是一份手抄的孤本,字迹骨力刚健,遒劲郁勃,内容锐不可当,锋芒毕露,痛陈时弊,振聋发聩,看得人只觉志同道合,不禁拍案叫绝。
桑祈没想到,在“盛世太平”的洛京还有人会写这种书,更没想到看似不问世事的晏云之会喜欢看。惊讶之余一抬头,不知何时那白衣如玉的公子已经坐在了她对面,身后不远处还站着正煮茶的玉树。
于是一时又是做贼心虚,又是抑制不住好奇,红着脸焦急地问:“这书册是谁何人所写?”
晏云之淡淡一笑,回了句:“你猜。”
……桑祈气恼地甩了甩衣袖,“我上哪儿猜去。”
“是你认识的一个人。”晏云之好心提示。
“该不会是你吧……”桑祈先提出了这个假设,又觉得不对,字迹不像,晏云之的字要更飘逸修长一些,便自己摇摇头将其否决。
她向来没有耐心玩这种猜谜游戏,从衣带里掏出荷包来,挑眉道:“你说是不说,不说我要送荷包了啊。”以为这一招能镇住晏云之,不想对方坐得泰然自若,丝毫不为所动,竟便让她自己先起了退意,只好又收了回去,悻悻道:“我真不知道。”
这时玉树把煮好的茶端了过来,晏云之抬手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自己先轻啜一口,淡淡道了三个字:“顾平川。”
字正腔圆,发音清晰……清晰到让桑祈以为是同名同姓,讶然道:“不会吧。”
晏云之挑了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