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得对。”那女子回道,“仗义,却有分寸。考虑事情很周全。我就不行,脾气一上来,管他在哪儿,管他是谁,十头牛也拦不住。阿爹总说,明明出身下贱,却生了一身公主毛病,定是阿娘给惯坏了。”
桑祈有些惊讶地侧头看她,面上带了喜悦的笑容,感觉这个姑娘终于肯敞开心扉,跟自己说话了。没想到,话匣子一打开,一口气就说了这么多。想来本也是个健谈的主。
见对方看着自己,那姑娘也没什么羞愧的神色,一双大眼睛回视着她,坦然道:“没想到你刚才会帮我,而且……还与我有了肢体接触。”
“噗。”桑祈忍不住笑了,摆摆手道:“肢体接触什么的……倒是不至于,我只是怕你还要继续跟她吵下去,才故意把你拽走的。”
“我明白。”那女子道,“我的意思是,大户人家的女子,往往都像刚才那位一样,对我这种人避之不及,连正眼都不愿一看。好一点的,如同现在这家的女郎,态度算是客气,但也没有真正相交的意愿。像你这样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桑祈莞尔一笑,道:“像你这样的,我也是第一次见。”
“我叫汤宝儿,表字一个昕字,大家通常叫我汤宝昕。”那女子理了理发丝,便不加顾忌道。
原来出身汤氏。这个姓氏桑祈近来略有耳闻,消息的来源当然还是莲翩。听说汤家的字号已经遍布全大燕,成了数一数二富庶的商户,敛财无数,甚至有过传言说现在的汤家,已然富可敌国。
好在,这一传言不过流传于街坊市井之间,真正的上层士族之中,是没有家族相信的,因而并未有太多忌惮。
但是,既然一介商贾之女,能如此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名门闺秀的生辰宴上,是不是也在说明,汤家的影响力的确已经不容小觑呢?
桑祈正思索着,对方似乎已经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没等她问出口,便率先说道:“汤氏世代经商,可纵然有再多财富,也买不来一分尊重。到了我父亲这一辈,已经不甘于此了,便想改变子孙的命运,也买个官做做,想办法跻身上流阶层。”
“所以,才让我多跟这些名流交际。”汤宝昕面色不喜地说,“我本也是不愿意的,然家中姐妹一个个的更是不肯,怕被折辱,所以也只好我来了。”
“你很勇敢,也很伟大。”桑祈由衷赞叹道。
这个圈子,她是再熟悉不过了。连她这种明明出身豪门望族,只是不够“文雅细腻”的女子,都会被人嘲讽鄙夷,更何况是出身低贱的商民之女。
“谈不上,只是在其位谋其政罢了。”汤宝昕却一脸平静,淡然道,转而问她:“感觉你也不喜欢这里的氛围,为什么还是要来,难道也与家族利益有关吗?”
“额……”桑祈有些纠结,挠挠头,为难道:“也不是,可能只是寂寞了,想有几个朋友吧,觉得兰姬是最值得结交的一个。”
汤宝昕明白了,点了点头,道:“她的确也算与众不同,是个好女子。”
言罢又想起来自己还肩负使命呢,便道:“寿礼还没送上,我得先回去了,你要一起吗?”
桑祈摆了摆手:“算了,我有些闷,再透会儿气。”
她便也不强求,只点点头,做了个揖,便快走两步,往清风明月阁的方向去了。
于是,又剩下了桑祈一个人,发现正好晃悠到了白日里晏云之坐的那个,写有“与谁同坐”匾额的小轩。
孤亭一隅,与谁同坐?
只有她形单影只,茕茕一人。
晴朗的夏日夜晚,温暖柔软,好像一首措辞细腻的诗篇,一个少年多情的眉眼。萤火虫跃动在草叶之中,翩然起舞,夜来香吐露着动人的幽芳。此处离丝竹喧嚣之地较远,耳畔只能听到一片蛙声蝉鸣。
在这自然的旋律和舞蹈吸引下,桑祈也走到扇形小轩中坐了下来,一时觉得有趣,伸出手,很容易便将一只萤火虫握在了掌心里,拢起手掌,从缝隙中饶有兴致地看去。
可爱的小生灵,有些紧张地煽动着翅膀,尾尖发着忽明忽暗的光。
刚刚看了一会儿,便听耳畔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淡淡道:“又在残害小动物了么?”
抬眸,见晏云之从一群萤火虫中穿行而过,缓步向她走来。萤火虫围绕着他飞舞,就好像漫天星子坠落下来,追随着它们的神明。他的衣衫上流淌着绵延永恒的银辉,眸子里凝汇着日升月落的光影,整个人俊朗得伤天害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