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樱哥心里头说不出的烦躁,隐隐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但她自来稳惯了,笑道:“咱们要透过现象看本质。他替我接手臂,应该是不想让他兄弟出风头;敲断胭脂马的后腿,指不定是为了掩盖罪证。反正绝对不会是好心,不要忘了他当初是怎么和我们起冲突,又是怎么对待赵璀的。便是他不恨我了,也不至于突然就变得这么好。下次遇到他就赶紧地跑远些,出门做客时身边更是不能没人陪着,也不要往人少处走,谁叫你去都不要听,便是用了我的名义也不要信。”
“知道啦。我一定不会乱走的。”梨哥不懂她那句透过现象看到本质具体是什么意思,但也懂得大体的意思,确认许樱哥的伤臂果然不疼后,便从车厢抽屉里取出早前许揭买的人偶,一一摆放在膝盖上赏玩,缠着青玉几个一起玩过家家。
马车从狮子楼下驶过,楼上有人大声说笑。许樱哥仰头隔窗看去,但斜阳的光线太过刺眼,她并看不清楚那人的容貌,只依稀看出是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子斜倚栏杆,也不晓得是谁家的浪荡子。
夜已深沉,学士府的正院里灯光犹自明亮。
姚氏在新请来的那尊菩萨像前恭恭敬敬地敬上香,又神色肃穆地拜了几拜。
“夫人还不歇息么?”许衡披了件半旧的道袍,趿拉着鞋子走进来。见老妻两条纤细的弯眉间蕴藏着一层淡淡的愁意,晓得她在忧虑什么,便安慰道:“不要想太多。两个孩子不是都平安回来了么?樱哥也没吃什么大亏。”
姚氏叹道:“她再聪慧隐忍,也不过是个小女孩子。今日之事虽处置得体,却是她冒了极大风险换来的。如果当时不小心出了意外……我单是想想就吓得慌。”许樱哥说起来虽不当回事,但她这个局外人听来却是惊出了一身冷汗。不拘是前面的阮珠娘失手、许樱哥飞马救人、白马被暗伤、惊马冲撞,还是后头的康王府两位小爷的现身和诡异作派,都是惊心动魄。
男人看问题总和女人不太一样,许衡对许樱哥今日表现出来的果敢和顾全大局非常非常满意,觉着便是男子也不过就是如此了。想到这个女孩子是他和妻子一手教导出来的。许衡心里便忍不住有几分骄傲:“除非把她关起来,不许她出门,不然总有护不住的地方。这丫头胆大心细脸皮厚,我倒是比较放心……”
姚氏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低声道:“我怕那太岁真是看上她了。那可怎么办?我一想到这么好的女儿要给人糟蹋,心里就难受得紧。”虽不是亲生,但这个女孩儿的所作所为不能不让她发自心底的疼惜。
若真是那样。上头那位金口一开,便不是学士府能控制的事情,什么不能卖女求荣之类的话,在无路可去的一家子老小面前就是一句笑话。旁的不说,许杏哥就是前车之鉴。这还不同,那时候他们都知道武进不是纨绔子弟,但这位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可这不是他的亲生女儿。总不能就这样算了。不然如何有脸去见故人?为了活下去,他虽做了许多违背本心的事情,并且在有些人的心目中,他已经是个没有操守的人,但他到底还有底线在。便是一株竹,被冰雪压到极致后,也是会反弹的。许衡沉默良久,轻声道:“车到山前必有路。不是还没到那个地步么?睡吧。”
一弯新月淡淡地挂在天际,夜风把忍冬花的甜香味送到许樱哥的枕前。旁边值夜的紫霭已经进入深眠,呼吸声平稳而几不可闻。许樱哥微闭着眼,将左手轻轻抚在右臂上,心情很怪异。虽然已经时隔半日,但她却仿佛还能感受到张仪正那双满是冷汗的手用吓人的蛮力紧紧握住她的手腕,然后又在她的掌心里暧昧的挠动。当时不觉得,这时候她才想起来,当时他的呼吸都吹到了她的脸上。许樱哥有些不适应的抚了抚手臂上因而生起的鸡皮疙瘩,拉起薄被一直盖到下巴下,才觉得安心了些。
微熙的晨光里,双子把一桶洁净的清水放在大白马面前,又在马槽里加入新鲜的草料和豆饼,然后抱着大白马的头,在它脸上轻轻拍了拍,询问道:“好些了么?”
大白马轻轻打了个响鼻,仿佛是在回答他一般。双子微笑着道:“好多了是不是?昨日你可争气,不然连我都没脸见人了。”
“有什么不能见人的?又不是你的错。”许樱哥领着青玉走过来,热情地抱了抱大白马的脖子,含笑看向双子:“它的腿没什么大事吧?”她今日穿了套淡青色的短襦窄袖高腰裙,唯有领口处绣了一圈银白色的忍冬花纹,丫髻上也不过几朵珠花,面上未施脂粉,打扮得很是素淡。
但双子却从她脸上看到白玉兰花一样的皎洁美丽,他微微红了脸,不敢直视许樱哥的笑靥,低声道:“回二娘子的话,没,没什么大碍。”
许樱哥仿佛不曾注意到他的结巴和窘迫,自顾自地蹲下去检查大白马的伤处,漫不经心地道:“昨日康王府的三爷砸断胭脂马的腿时,你一直都在旁边?和我仔细说说,不要漏掉任何一个地方。”
这个问题,在冯家时许徕等人就曾经问过他一遍,回到府里后许衡并姚氏也叫他过去问了一遍,现在许樱哥又问。双子不明白这件事究竟有什么干系,但还是认真地、详细地把每一个细节说给许樱哥听。
朝阳照在水囊那个金灿灿的塞子上,折射出黄金才有的迷人光芒,许樱哥看了又看,道:“这是他赏你的?”
双子为难地挠了挠头。不确定地道:“应该是吧?”想想当时张仪正的模样以及冯家奴仆们的艳羡嫉妒,再加上过后也没人问他要这东西,双子便又添了几分肯定:“过后也没人来问我要,多半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