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过来,原是想找着小于氏商议的,没想到小于氏正在于氏这里。宫里来人宣召,这时间又耽搁不得,也只能当着于氏的面说了。
“你让桃姐儿去给那陆宝林看病?”于氏变了脸色,指着小于氏,“宫里自有太医,要你多什么事!”那是皇后要挪去冷宫的人哪!什么误诊,宫里太医难道连肺痨和梅核气都分不清?那分明是皇后不想让人给陆宝林治病,蒋梅华做什么要跟皇后对着干?
小于氏也没防到这事能捅到太后跟前儿,硬着头皮道:“梅姐儿也是想给皇上分忧——母亲,梅姐儿到底是要跟着皇上才能出头,太后和皇后是靠不住的。”
于氏气得头昏眼花:“分忧也不能明着跟皇后作对!如今太后来宣召桃姐儿了,若是桃姐儿治不好太后的病,那该如何?”
小于氏心里咯噔一下,勉强道:“不会吧……我看桃姐儿医术委实还不错,才给陆宝林诊了诊就看出不是肺痨……”
“你,你真是蠢!”于氏气得也顾不上丫鬟在侧要给儿媳留脸面了,“你当太医们真不知道陆宝林不是肺痨吗?可太后这个病症,却是太医院的院使都没法子的!”
太后自打被黄公公气着了之后,就时常胸头作恶,呕吐不止。以太后之尊,太医院自然是倾尽全力,可就是拿这病没法子,既找不出原因,又止不住呕吐。如今黄公公担着气病太后的罪责,已经被皇帝骂了两回了。
“何况这种气出来的病,太后说好了就是好了,说不好就是不好,你懂不懂?”于氏暗恨自己没早点给儿媳立立规矩,她若是跟旁人家的媳妇一般,侍候过婆母的头痛脑热就会明白,有些病,好不好不是医生说了算,而是病人本人说了算的。
小于氏已经被骂得懵了,沉香见势不好,只得上前道:“老太太,宫里的内侍还在外头等着呢,三姑娘得赶紧进宫,这——”
“进宫又有什么用!”于氏恨不得给沉香来一耳光,只是怕带出幌子被宫里人看见不好,“看你从前也还妥当,怎么不知道劝着你主子!太后若说桃姐儿不但治不好病,还治得更坏了,你主子还要不要活!”
小于氏战战兢兢道:“可,可也不是梅姐儿让桃姐儿去给太后治病的啊……”
“谁会容你辩驳这个!”于氏快气死了。可是现在就算打小于氏一顿也来不及了,“去叫桃姐儿,准备进宫去吧。银柳,你去,跟她讲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叫她进了宫小心应付,最好是说治不了,不要给太后开药。”
小于氏头昏脑胀,喃喃道:“桃姐儿跟陆宝林相识,就算梅姐儿不在皇上面前荐她,她也会去给陆宝林诊治的……”
于氏眼睛一亮:“就让梅姐儿这样说——”话才说了一半又黯淡下来,“罢了,都是姓蒋的,怎么脱得开干系?”
“那,那怎么办啊……”小于氏快要哭了,“母亲,当初你也说梅姐儿入宫会得太后喜欢,你想想办法啊……”
于氏叹口气站起身来:“罢了,我和桃姐儿一起去吧。她一个小姑娘家,独自进宫也不合规矩,我去也勉强说得过。来人,给我换身素净点的衣裳,不要那些镶金戴玉的狄髻,拿个黑纱的来就行,首饰也捡规矩的。”
于氏急急收拾好了,内侍在外面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还是管家连着塞了两个荷包过去,才将他稳住,见蒋家马车出来,才骑了马在前头走了。
于氏一上马车,就见桃华坐在车里,神情冷淡,顾不得别的,先将她头上身上都看了一遍,见饰物不多,中规中矩,既不招摇艳丽,也不致失仪,这才松了口气道:“进了宫,说话可要仔细,若上头贵人不问,就不要说话。”
桃华憋了一肚子气,嗤地笑了一声:“伯祖母这些话怎么不跟婕妤娘娘去说呢?若是婕妤娘娘明白这个道理,伯祖母也不必今天提心吊胆跑这一趟了。”
于氏脸腾地发起热来,沉香急忙道:“这事儿并不是我们娘娘说出去的。”
“是啊,你们娘娘嘴可牢了,从来也没跟皇上说过什么呢。”桃华讥讽地道,“从来也没有一心为了讨好皇上,就不管别人愿不愿意,硬把人推出去。”
沉香的脸也胀得通红,勉强道:“难道我们娘娘不说,三姑娘就不去给陆宝林诊治了吗?再说,若是没有我们娘娘在宫里,陆宝林病了,三姑娘怕根本就见不到她呢。”
桃华冷笑:“你道理很多,但愿你这些道理今日能让太后娘娘高兴,也能让我替太后娘娘治好了病。否则你这些大道理,运气好点去冷宫里说,运气不好就要去地下跟祖宗讲了。”
沉香白了脸,于氏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勉强道:“太后娘娘也不是嗜杀的人,你只要按规矩来,若是治不好,就承认自己医术不精,想来娘娘也不能怪你的。毕竟你年纪还小,又不是宫中太医。”
这些话倒还靠谱一点,而且于氏估计也不知道蒋梅华的主意,桃华便勉强把肚子里的气平了平,冷冷地问沉香:“你可知道太后娘娘是什么病?”
沉香知道得并不多,也就是宫里头都知道的那点儿事,桃华听了一遍也不得要领,只得不再问。
马车到了宫门口,于氏身上并无诰命,桃华更是个民女,当然只有走路进去的份儿,且连个丫鬟都不能带。桃华也就罢了,于氏一路走到寿仙宫,已经气喘吁吁,要不是沉香和桃华左右架着,说不定走到半路就倒了。
桃华两次进宫,都来寿仙宫门口磕过头,可能进寿仙宫还是头一回。到了寿仙宫,先得在宫门外等着,里头通报了,又要到廊下等着,这么一层报一层的,磨蹭了半天,总算踏进了寿仙宫的正殿。
正殿深且广,里头的人居然很多。桃华微低着头,跟在于氏身边往里走了几步就跪下去行礼。
没有人理她们。殿内的人正在说笑,仿佛根本没看见多了两个人。
桃华用眼角余光瞥了一下于氏。她有点捉摸不定,于氏今天为什么要来?按说太医虽也是有品级的,可没资格给妻子请封诰命,所以于氏也就是个平民而已,没有太后的宣召,她就算在家里急死也不该进宫。于氏不像小于氏那么糊涂,那她为什么敢做这种不合适的事呢?难道她真的觉得自己姓于,就能让太后消减对蒋梅华的不悦吗?
正殿的地面铺着水磨青砖,死硬死硬,桃华跪了这一会儿就觉得膝盖疼起来,于氏年纪大了,更有些摇摇欲坠。直到这时,才听上头传来淡淡的声音:“哪个是蒋三姑娘?”
总共就来两个人,一个老妇一个少女,哪个是蒋三姑娘难道还用问吗?不过是有意让她们多跪一会儿罢了。
桃华腹诽着,口中却还要回答:“民女蒋桃华,叩见太后娘娘。”
“哦——抬起头来我看看。”
桃华稍稍抬头,顺势往四周掠了一眼。太后的宝座离她还很远,不过她眼力好,看得倒还是很清楚。太后年纪已经五十多了,但看起来还如同四十许人,保养得极好,不过脸色有些憔悴,想来是这些日子不时呕吐折腾的。
离太后最近的女子穿着红色大袖衣,衣襟上是织金凤纹,想来就是皇后了。不过她跟太后的相貌倒是无任何相似之处,倒是眉梢高挑,带着股子乖戾劲儿,看着就不是省油的灯。
桃华这一眼也就看清最要紧的两位,至于两边的妃嫔们她也来不及看,估摸着太后也看清楚她的脸了,便又微微垂下头,免得被扣个失仪的帽子。
太后却又不跟她说话了,倒像是刚发现于氏似的:“怎么还让人跪着呢,年纪也大了,快扶起来赐座。”
所谓赐座,其实就是个小墩子,年纪大点的人坐在上头憋屈得难受,恐怕还不如站着呢。但是于氏也只能先是推辞不敢,之后连连谢恩,艰难地坐下了。
她是坐了,桃华却还只能跪着,心里骂娘,脸上却不能带出一点儿不平来。正在猜想还要跪多久,便听外头内侍的声音高声道:“皇上到,安郡王到。”
满殿的妃嫔们赶紧都起身来,桃华被宫女推了一下,只能移动僵痛的膝盖往旁边挪了挪,便见两个人影从身边过去,一个赭黄一个大红,一起向太后行礼。
“皇上怎么过来了?”太后也动了动身体,“小四也来了,今日有事进宫?”
“安郡王听说母后身子不适,特地来问安,并送了一盒党参来。”皇帝带笑地说。
“是吗?”太后语气中带了几分讽刺,“我还当皇上听了蒋家女的消息过来的呢。”
这会儿除了皇后,其余的妃嫔因为有安郡王来,向皇帝行过礼之后就都避到偏殿去了,太后说话倒是没了忌讳。不过她随即就意识到,当着安郡王的面,她不该给皇帝难堪,只是又拉不下脸说句软话,只得对身边的宫女发脾气道:“怎么不给皇上加锦垫?别看现在是夏日里,那瓷墩子冰凉冰凉的,皇上从外头大日头底下过来,若受了凉激了汗可是不好。”
皇帝忙笑道:“多谢母后关怀。”接了锦垫自己垫上,又道,“母亲方才说蒋家女,可是蒋婕妤做错了什么?”
太后轻轻哼了一声,指了指桃华道:“我说的是蒋婕妤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