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华拿着那几件小衣裳,对蒋杏华的感觉也相当复杂。反正她是不明白,蒋杏华为什么一直拿她当个救命稻草似的,却把能给她做主的人抛开不理。
两人面面相觑了片刻,就听外头春剑又回来了。蒋杏华抓着桃华的手一紧,压低声音道:“三姐姐,我只有一句话要告诉你,刘之敬不是好人,万万不能嫁到刘家的!”
“啊?”桃华一时连刘之敬是谁都没想起来,蒋杏华已经起身走了。
“姑娘,怎么如今是春剑陪着四姑娘,紫藤听说倒被打发到针线房去了。”薄荷对春剑极看不顺眼。蒋杏华自己还没有在家里摆娘娘的架子呢,她倒先纠正这个纠正那个的。
“听说春剑是大伯母陪房的女儿。”桃华叹了口气,“这样的人带进宫去……”还不知道是心向着谁呢。
“也不知道四妹妹清不清楚这里头的差别,还是该带着紫藤。不过,这事怕也不是她能做主的。”
“四姑娘若是不愿意带春剑,至少可以去找老太爷的。”薄荷倒替紫藤有些可惜,“或许是四姑娘自己不愿意……不过不进宫也好,一进了宫,据说是要到三十岁才能放出来,也或许就一辈子都不出来了。”
桃华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还在想着刚才蒋杏华说过的话。她到这会儿才想起来,刘之敬好像就是指点过蒋榆华应考的那个翰林,也就是那日在兴教寺曾经把蒋燕华送回来的那人,如今在蒋家已经是颇受欢迎的客人了。
不过,蒋杏华这话却说得古怪了。别说她是个足不出户的女孩儿,就是那日在兴教寺,也不过是在禅院门口碰见了刘之敬一次,怎么知道刘之敬不是好人呢?
而且,蒋杏华说的不是“刘之敬不是好人万不可结交”,而是“刘之敬不是好人万不可嫁”。如今跟刘之敬关系密切的明明是蒋榆华,为什么蒋杏华却要来告诉她此人并非良配呢?
一瞬间,桃华突然有了个荒谬的猜想:难道蒋杏华可以预知未来,或者说,她是个重生者?
这个想法固然荒谬绝伦,然而桃华自己都是穿越而来,那么有人重活一回,倒也不是不可能的。倒是蒋杏华有些看起来不太合常理的举动,或许能够得到解释。
比如说她不亲近蒋老太爷,是否因为前生蒋老太爷并未关注过她?又或者她特别亲近桃华,是因为桃华曾经帮过她?再比如说她对刘之敬的态度——对了!桃华突然想起来了,蒋杏华有几次失态,不是因为看见了刘之敬,就是因为听见了刘之敬的名字!
她怕刘之敬!桃华吃惊地想,会不会上辈子她嫁的就是刘之敬,在刘家过得很不好,所以这辈子她才会如此害怕刘之敬,并且在进宫之前还要告诉桃华,万不可嫁刘之敬!
一瞬间,桃华觉得很多事都可以说得通了。蒋杏华几次向她询问过进宫的事,想来就是因为想要摆脱与刘之敬的婚姻。刘之敬如今在蒋家已经可以登堂入室,以蒋钧的性情,许一个庶女给他也是可能的。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就连蒋老太爷都要退一射之地。上辈子蒋杏华大概就是这样被许给刘之敬的,所以今生她并不亲近蒋老太爷,因为知道他帮不了自己。最后,她选择了进宫,不是她多么向往宫里的富贵尊荣,而是因为唯有进宫,她才能摆脱与刘之敬成婚的命运!
蒋杏华这时候已经回了自己屋子。说出了刘之敬的事,她觉得一身轻松。不管怎么样,她已经告诫过了桃华,可以不必再愧疚了。
“姑娘,三姑娘给了一对镯子,还有些金银锞子。”春剑打开桃华给的匣子,眉开眼笑。她别的都好,就是见了金银便拔不开眼,恨不得把那锞子捞一个在自己怀里。
蒋杏华默默地就着她的手看了一眼。里头是一对精巧的绞丝金镯,份量不重,花样却新鲜,正好配她细细的手腕。另有金银锞子各十对,重量从三钱到一两不等,赏人是极方便又体面的。
“还是三姐姐有心……”蒋杏华低声说了一句,将那金镯子爱惜地摸了摸,“好生装起来吧。”
春剑今日在桃华那里折了面子,闻言就有些不甘心,低声道:“这镯子总共也没多重,金银锞子加起来也不过百两银子,听说二房在无锡有店铺有庄子,每年少说也进几千两,姑娘进宫,就送这点东西?”
蒋杏华坐在那里任她说,只是不应声。春剑没趣,只得抱了匣子走去装起来。可恨这二房竟每样只送十对,害她没法从中捞那么一两个。
三日时间转眼就过去,到了蒋杏华进宫那日,全家人都早早起来,在前头厅里等着了。
春剑提了两个包袱,一个里头是新做的几套衣裳,另一个里头是些首饰,还有蒋杏华平日里用惯的一个绣绷和些针线。
小于氏这会倒是一脸慈母的模样,拉了蒋杏华的手絮絮地叮嘱,如果里头没有夹杂几句“听你大姐姐的话”、“你们姐妹要一条心”之类的话语,倒还真像是亲母女的模样了。
蒋杏华无论她说什么都答应着。一会儿宫里的马车到了,一名内监尖着嗓子进来:“时辰到了,御女请上车。”前几天派过来教导规矩的宫人也起身,就要搀扶蒋杏华出去。
蒋杏华站起身来,却没迈步,只道:“紫藤呢?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不过来?”
满厅的人都怔了一下,小于氏连忙道:“时辰到了,这时候怎么想起紫藤来?”
蒋杏华稳稳站着不动:“正是时辰到了,紫藤该随着我进宫,怎么还不过来?”
春剑提着两个包袱正要跨出门去,闻言怔住了,半晌才要叫起来:“姑娘——”
蒋杏华却看也不看她,只盯着小于氏:“烦太太着个人去把紫藤叫来,别误了时辰。”她的手在衣袖里捏出了汗,身子却挺得直直的。
小于氏的脸色阵青阵红,紧紧地咬着牙,一时说不出话来。还是于氏咳嗽了一声道:“原觉得紫藤年纪太小,怕御女带进宫用得不顺手,这会儿想来她也没换衣裳,再要折腾,真要误了时辰了。”
蒋杏华仍旧直直地站着:“紫藤早换好衣裳了,不过是在哪里耽误了罢了,着人去叫叫就行。”
来接人的内监和来教导的宫人都是人精子,如何看不出来里头的事?不过这些他们是不管的,只道:“还是快些,莫误了进宫的时辰。”
蒋杏华紧闭着嘴唇一言不发,明摆出一副紫藤不来她就不走的架势。最终还是于氏摆了摆手,于是片刻之后,紫藤就穿着一身新制的青色衣裳进来了,正是宫里头宫人们的式样,浑身上下,没一处不合规矩的地方。
小于氏这会儿的脸色,已经跟紫藤的衣裳差不多颜色了。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蒋杏华打一开始就没想着带春剑进宫,所以才让紫藤私下里照着教导宫人说的准备了衣裳,就等着这会儿穿出来呢。
一片沉默之中,只有内监的声音尖尖地响起来:“御女升车。”
紫藤走过去,几乎是用夺的将两个包袱从春剑手里拿过来,跟着蒋杏华走了出去。一家人跟着往外送,春剑呆站在门槛处被人挤得东倒西歪,最终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想骂又不敢骂,想哭又哭不出来。
其实小于氏现在的心情也并不比她好,眼看着蒋杏华头也不回地上了车,连那紫藤也跟着马车走了,只觉得一口气憋得两肋生疼,勉强忍着才没有失态。
蒋老太爷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既然今日都在这里,有件事索性现在说了。”
于是一众人又回到厅中,蒋老太爷便道:“家里的产业,其实是早给你们兄弟分好了的,只有你们母亲手里还有些东西,将来怎么给随她的心意。我这里也有千把两银子,是留着办后事的,就先不动了。”
小于氏不知道蒋老太爷这是什么意思,但身为长媳还是要说话:“父亲怎么说起这样的话来。您老身子健旺,哪里就说这些了。何况您的银钱自然是自己花用,便有什么——也是我们晚辈的事儿。”
蒋老太爷淡淡地点了点头:“知道你们孝顺。”
这话说得平淡,小于氏却硬是从里头听出了点讽刺来,不由得有些心虚。
蒋老太爷续道:“虽说父母在不分家,但家里宅子本来不大,现如今下头的孩子们也都长成了,没几年男婚女嫁的,只怕也住不开。我知道老二早就看好了宅子,如今可以买起来了。”
景氏其实早就买好新宅了,但既然蒋老太爷装做不知,她自不会傻得说出来,只笑道:“其实孩子们的亲事也还早,老爷多年在外头跑,还想着这次回了京城,能多在父亲身边孝敬一二……”
蒋老太爷也摆了摆手:“你们有心就行了,横竖都是在京城里,要孝敬自然也能孝敬。眼看着已经是十月了,房子做速去买下收拾,过了这个年就迁出去吧,到时候老二有同僚来往也方便些。老三也是一样。”
景氏自然是欢喜的,知道蒋老太爷不喜欢听场面话,便痛快地答应了。小于氏和于氏对看一眼,却是又惊又疑的。蒋铸和蒋锡搬出去,她们自然就会自在多了,可是蒋老太爷在这个时候提出分家,却总透着那么点儿不对劲。
但蒋老太爷说完这些话就不再说了,背着手转身就走,只叫桃华:“过来替我抄抄书。”留下一屋子的人各怀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