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止歌的目光就如那清冷的月光。
萧靖北的疑惑并不奇怪,他当然不会知道,为何赵天南会对忠心耿耿的萧立下手,毕竟,那牵涉到二十几年前赵天南心底最隐秘的事,而且是绝对不能为外人所知的事。
当年的几个知情者,胡太医以为告老还乡从此再不踏入京城,就能打消赵天南的疑虑饶得他一命,可最后却是连累了整个胡家满门。
还有一个阴差阳错之下得知了赵天南的打算,还在寒素之死中扮演了一个极为重要的角色的赵幼君,若不是她是赵天南的亲妹妹,又有太后护着,恐怕早在当年就已经没了命了,就算是这样,赵幼君也走上了一条赵天南为她精心挑选的路,最后落得个被送入慈云庵,后半生不见天日的结果。
而机缘巧合之下,因怀疑胡太医一家死因而查探当年之事的萧立……
哪怕萧立是大武朝最忠心的臣子,一旦有知道那件事的可能,哪怕只是有可能,赵天南也绝对不会对他手下容情。
只有经历过大武朝建立过程的那些开国元老才会知道,当年的寒素在大武朝将士之中到底有着怎样的威望,若是寒素的死因泄露出去……
那后果,赵天南绝对不想尝试。
怨,就只能怨萧立当年为何会好奇心重的去打听关于胡太医的事。
说起来,萧立还算是遭了池鱼之殃。
凤止歌站起身,往窗户走了几步,皎洁的月光自窗户泻入,在她身上镀上一层薄薄的清辉。
少女身量修长,青丝披肩。身上那样式有些怪异的中衣甚至有些暴露,看在隐于黑暗的萧靖北眼里,只略扫一眼,便让他耳根有些发热泛红。
萧靖北下意识的别开眼,之前心底的郁气也在不知不觉间消散了许多。
凤止歌的双眼在黑暗中准确的找到萧靖北的位置,“萧世子,关于安国公中毒的原因。既然你已经知晓了一些。那就最好不要再查下去了,虽然你如今得了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的差事,可是在没站稳脚跟之前。草率行事只会让你暴露出来,甚至还会将你自己也搭进去。你也不希望,在给安国公讨回个公道之前,就将自己给折进去吧?”
萧靖北心里有些惊讶。他想给父亲报仇的想法,即使是最亲近的两个好友。他都从未吐露过。
他的目标是当今皇上,即使好友会站在他这一边,可与皇上为敌,恐怕无论是谁。都会认为他这是在自寻死路。
他隐藏得如此深的想法,凤止歌怎么会这么轻易的就猜了出来?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凤止歌很不雅观的翻了个白眼,“如果不是这样。赵幼君和你无冤无仇的,你为什么会针对她?”
萧靖北默然。
“这也是上次有那位杨夫人自愿在前面给你挡着。要是让人查到了消息其实是你放出来的,你觉得,咱们那位英明神武的皇上,会不会猜到你想做什么,以及你做这些事的原因?”凤止歌道。
说到底,萧靖北虽然自幼受了颇多苦难,熬出了些本事,可到底没有长辈指导,他的手段还有些欠缺。
凤止歌蓦地一顿。
她这是,将自己放在了萧靖北的长辈位置上?
虽然这个想法让她有些难以接受,不过,算起来,自己这三世为人加起来的年纪,做萧靖北的长辈确实是绰绰有余,便也将这念头轻轻放过。
听完凤止歌的话,萧靖北沉默一阵,他不得不承认凤止歌所言确实,而凤止歌的指点,也让他发现了自己的缺陷。
好半晌,萧靖北才声音低沉地道:“谢谢。”
似乎,从他第一次碰到凤止歌开始,他就一直在承凤止歌的情。
在湖州时,她救了他的性命。
前不久京城关于清平长公主的流言事件里,也是凤止歌将那位杨夫人推了出来,这才让他免于被人发现。
如今,在他又一次夜里不请自来时,又得了凤止歌的指点。
以这些来论,凤止歌是他不折不扣的恩人。
可是……
心里划过“恩人”这两个字时,萧靖北却莫名的有些不愿。
不是不愿意报恩,而是不愿意将凤止歌当成恩人。
这是种很矛盾的心理,就连萧靖北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他会有这种心理。
在萧靖北心里,凤家大姑娘是一个很是奇妙的人,她虽然年龄尚小,却总是表现出远超她年龄的成熟与老辣,而且还知道很多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的隐秘之事,比如萧靖北手上的玉麒麟的意义,又比如赵幼君当初的事,甚至她手上还握着一股非常精锐的力量。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不是都该想着什么衣裳好看,什么首饰漂亮吗,怎么凤止歌就能做出这么多在外人看来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
跟凤止歌比起来,他痴长了这么多岁,却完全赶不上她的成就。
隐隐的,萧靖北就有了些自惭形秽,然后慢慢低下了头。
就在这时,凤止歌突然往萧靖北那边移了两步,本就隔得不远,这样一来两人之间的距离便不足一臂。
凤止歌的突然靠近让萧靖北反射性的头往后一仰,待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大,他才讪讪的抿了抿唇。
萧靖北的反应让凤止歌眼中闪过些兴味。
“你这是……”凤止歌再往近凑了些,看着萧靖北那想退后又强忍着的样子,她强忍着笑意,突然伸手摸向萧靖北的耳后,“在害羞?”
即使是男人,耳朵摸起来也是温软嫩滑的,尤其是,手上传来的那越来越热的温度。
没想到凤止歌会有这样的举动,萧靖北先是一怔。然后眼中满是窘然。
若是两个人换个角色,那还能说是小流氓调戏少女,可一个未及笄的少女调戏二十高龄的成年男子,这又算是怎么回事?
感受着正轻轻拈着自己耳垂的那只手传来的温度,萧靖北只觉浑身发烫,若是此时在他脸上放只鸡蛋,大概。会被直接烤熟。吧?
萧靖北的反应明显取悦了凤止歌。
从萧靖北这明显的生涩很容易便能看出,他怕是从来没有与别的异性如此亲近过。
在这个时代,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这个年代的世家子弟。自小就被成群的丫鬟侍候着,待长到十几岁,就有母亲给安排通房让知晓人事,及至十七八岁成了亲。嫡妻有孕时又有嫡妻带来的陪嫁丫鬟当通房,待嫡妻诞下子嗣。还能再抬几个年轻貌美的妾室。
像萧靖北这样,不仅二十岁未成亲,还从未让女子靠近到三步之内的,就是打着灯笼恐怕也再找不出第二个来。
不过想来也是。萧靖北自小就在生死边缘徘徊,还摘得了京城受刺杀最多的人这个桂冠,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思考如何躲过下一场刺杀上。又哪里有空理会什么儿女情长。
而且,他名义上的那个“母亲”行事如此歹毒。几乎叫他有些厌恶女子,又哪里肯亲近女子。
再则,即使他的身份在京城来说也是数一数二,可有这样一个“母亲”在,京城中有女儿的人家又岂会让自己的女儿与这样一个人议亲,要真嫁进了安国公府,恐怕不只做不成安国公夫人,还随时都要担心自己的女儿会不会做寡妇。
萧靖北于是就这样变成了如今的大龄未婚青年。
被凤止歌这样靠近,萧靖北几乎都能隐隐感觉到她呼吸之间带动的微弱气流拂起自己的发丝。
只这样一个想象,就足够让他浑身燥热难当了,连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听着耳边比方才明显许多的呼吸声,凤止歌原想继续调侃,却闻到萧靖北呼吸之间带着的淡淡酒意。
“你喝酒了?”凤止歌问。
然后顺势收回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