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柱香功夫过去,瓶中城外个个方向,层层叠叠的号角声响起,各家中军同时传令,所有对瓶中城的攻势全都暂停。
又过片刻,一个声音从城外传来:“我等无意与九王妃为敌,但滑头一脉筑城于此,挑战诸王,任谁也不能坐视不理。今日诸王联手剿灭马家,此战与九王妃无涉,小九王若肯退走,我等感激不尽,来日定有补报。”
这声音时大时小、时男时女、时东时西,端的古怪,显然是秘法遮掩,故意让人听不出说话者是哪个、身在何方。好在怪则已,但清晰得很。
苏景显身城头,朗声应道:“要我就此退走万万不能,诸位再商量商量吧,看还有什么别的法子。”
鬼王声音飘忽,苏景真身应答,不提其他只说气势,高下立判。
无需商议,几家鬼王已经成议,之前说法只是试探,鬼法传音响起:“九王妃为我辈敬仰,既然她老人家的爱徒出面,马家小鬼死罪可免,但他得奉上一份赎回自己性命的财帛。”
“多少?”苏景问。
“三万厦。”
‘厦’为幽冥度量,专为香火而设,一厦为香火三万升。
三万厦,以三升一个游魂来算,是足足三万万枚游魂。这个价钱是狮子大开口,苏景回头去望笑面小鬼,不料小鬼微微颔首,怡然自得:“本王值这个价钱。”
鬼声还未说完,继续道:“财帛赎命,天经地义。拿出香火,马家小鬼可随阁下离开,但只能他一人离开,兵留下、城留下、民留下。从此以后,姓马的在不得踏入此地。”
联军来打瓶中城,就是为了抢钱夺人除威胁、让笑面小鬼净身出户,也算诸王达成所愿,留他一条性命算不得什么,但对浅寻的面子是个交代。
鬼王的条件说完,苏景未回答,而是把手一挥,谛听咆哮震天、佛偈禅唱轰动、月牙铲耳环惊鸣激烈,谛听、迦楼罗和损煞僧兵齐齐现身于苏景身后。
鬼法传音的语气沉冷:“诸王忍让至极,阁下仍不满足、还想再打么?!”
苏景摇头而笑:“这些兵本来在我麾下听令,是我借给马王爷的,刚刚你说兵要留下,我想问问,我的人,我能带走么?”
稍作沉默,传音再度响起:“可以。你的人你带走。”
苏景笑着点头:“承情、多谢!其他那些条件,我须得好好劝一劝滑头鬼王,他这个人固执得很,诸位稍等片刻。”
“无妨。小九王请看。”鬼法传声中,只见五根长香自五家联军阵中升起。
香有多细,放在数百里战场,比着大海里的一根针也不见得更醒目,不过修行人目光卓绝,还是能看得清清楚楚:香都已点燃,正缓缓燃烧。
鬼法传声继续道:“小九王和马家小鬼想怎么商量都无妨,但无论谈得如何,阁下只有这一炷香的功夫,香灭尽时,马家小鬼若还不肯奉上香火孤身离开,就与这城池共消亡好了。”
事情说完,城中人只有一炷香的功夫,再无回寰余地。苏景不再纠缠此事,而是另起话题,突兀问道:“摘裘鬼王来了么?”
摘裘王来了,但他不显身,全当没听到苏景点名,稳坐自家中军大帐内岿然不动。鬼法传音则回应苏景道:“时间有限,小九王还是顾着正经事做吧,待战事了断,阁下永为诸王座上贵宾,将来有的是亲近时候。”
“听说几个月前,摘裘王曾向肆悦大王请愿,求肆悦发兵瓶中城那件事颇有意思,忍不住想见一见这位摘裘王。”说着,苏景笑了起来:“罢了罢了,回头再说,总有相见的时候。”
摘裘王以重金相求肆悦出兵,却被扣下钱财赶了出来,这件事被肆悦王故意泄露出来,知道的人着实不少。至于肆悦王泄露这消息的用意,再也简单不过:示好浅寻。
苏景的笑声传撤四方,摘裘听得一清二楚,冷哼一声,依旧不做理会。
笑得开心了,苏景和笑面小鬼转身返回城楼落座,赤目性子急,抢着发问:“一炷香的功夫够不够?援兵来得及么?”
“来不及。尽量拖延吧。”苏景应道。
三尸一个比一个泄气,拈花伸手指了指城外悬浮半空的香:“怎么拖?人家定下了时候,哪还有拖延的余地。”
苏景没理会三尸,转目望向笑面小鬼:“拖延确是不易,援军能不能及时赶到不太好说,真要来晚了,敌人动法攻城,生死就不在自己手中了,现在你若想走”
不等说完,笑面小鬼就摆手打断,连话都懒得说。苏景不罗嗦什么,双手结印闭目,好像行功施法的样子,可他身周不见灵元震动、更没有法术成形,片刻后他又张开眼睛,重新放松下来,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身边人闲聊着,根本不去看外面的燃香。
闲聊不久,三尸又纳闷起来,坐在椅子上、两条腿晃荡着,拈花问笑面小鬼:“你怎么不问问援兵是何方神圣?不好奇么?”
“好奇?”笑面小鬼一哂:“若能赶得及,不久之后我自然能看得到;若赶不到,就算援兵是阎罗王又有什么用处。好奇不好奇的,有何干系,本王懒得问。”
三尸面面相觑,赤目眨眼睛:“这番言说倒有些镇静意思,以前咱们小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