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睡,姨娘也没睡了,跟我说话吧!明天日上三杆再起床。”
水姨娘叹了口气,“你怎么想起问这个了?有人喜欢你吗?你对他怎么样?”
“我不知道,我想问问姨娘。”沈荣华想起萧彤、想起白泷玛,心里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感觉。尤其是萧彤,不善于隐藏,以至于沈荣华不敢看他的眼睛。
沈荣华沉浸在自己的感觉中,细细回忆,品味那种涩涩的温馨与甜蜜。当她觉察到水姨娘再流泪饮泣,转头一摸,才发现水姨娘的泪水已浸透的枕头。
“姨娘,你怎么了?姨娘,我说错话了吗?”沈荣华抱住水姨娘,忍不住哽咽。水姨娘是坚强大气的人,能让她哭成泪人,显然是触动了她敏感脆弱的心弦。
哭累了,水姨娘卷着被子坐起来,凝望黑漆漆的窗外,明眸如水一般透澈清凉。沈荣华往水姨娘腰后塞了一个迎枕,也卷起被子陪她坐着注视窗外。
许久,水姨娘才止住哭泣,才叹一声,问:“你想知道我为什么恨你娘吗?”
沈荣华想知道,又想回避,心里很矛盾,但还是点了点头。不管事实和真相有多么沉重,她都要面对,能承受的事情多了,她的心也就长大了。
水姨娘长吸一口气,说:“林楠和他的朋友、随从、部下从天牢出来,就离开了盛月皇朝的领土,到东海一座小岛落脚。这座小岛叫东兴岛,在前朝原是锦鳞国的领土,锦鳞国灭亡之后就荒芜了。沈逊做了内阁首辅,一改林阁老的政治主张,加大对前朝余孽的打压力度。林楠要遵守誓言,又怕一不小心让沈逊抓住把柄,给他的朋友及部下招来横祸,就暂时销声匿迹了。他在这座小岛上积聚积聚力量,谋划将来,遥控各地生意,倒也过得很平静,只是不放心你娘。自林阁老夫妇去世之后,你娘最听沈逊的话,林楠怕她被沈逊害了。”
林氏确实最听沈逊的话,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会跟沈逊说,让沈逊替她出主意。受林氏影响,沈荣华也把沈逊的话奉为天条,就听成了她前世那副德性。林楠和沈逊结下不解之仇,沈逊操控林氏,林氏就是他对付林楠的王牌。林楠就是为林氏费多少心思,遭遇过什么,林氏都不知道,反而埋怨林楠无情无义。
水姨娘又说:“自燕氏一族摘掉前朝余孽的帽子,就在漠北和塞北经营,与各国贸易,利用燕氏一族原有的基础,开辟商路,短短十几年,就开出一片全新天地,燕家又成了塞北及漠北商业巨头。我大哥同林楠等人一起从天牢放出来,京城阔别,回到塞北。沈逊怕燕家报复,颁下诸多严苛的政令针对燕家,可惜鞭长莫及,又派人暗示燕家可以用银子买平安,被燕氏一族众人嗤之以鼻。一来二往,沈逊恨透了燕家,燕家只在北部几国经营,沈逊也就无计可施了。”
沈荣华突然感觉很可笑,不只自己可笑,她最亲近信赖的祖父更可笑。重生之后,她恨透沈慷等人,也一直在想沈慷的品性那么龌龊不堪,又与沈老太太的彪悍直接不同,究竟随谁。现在,她找到答案了,这答案足以让她苦笑几天了。
“安定了两年,我大哥就带我们几兄妹去东兴岛拜见旧主,那是我第一次见林楠。林楠很有王者的风范和气度,跟我以前见的男子大不相同,我……”
“我知道了。”沈荣华坏坏一笑,低声说:“在姨娘见林楠舅舅之前,就有一个喜欢姨娘的人,然后姨娘就喜欢上了林楠舅舅,辜负了那个人,真混乱哪!”
“你这小鬼头。”水姨娘在沈荣华的嫩脸上轻轻掐了一把。
“后来呢?”
水姨娘平静下来,语气依旧幽沉,“后来我大哥回了塞北,把下我和我的八姐、十哥和十三弟留在东兴岛,让我们在林楠身边听候差谴。在他身边呆了一年,跟宇文先生学了很多东西,也跟他相处很好。后来,八姐、九哥和十三弟都回了塞北,我就在江东的染枫阁做了掌事,就是为了能与他经常见面。”
“姨娘那时候就是江东染枫阁的掌事了?也就是十几岁吧?”沈荣华的语气里充满羡慕与钦佩,女子不关在内宅,也会有一番作为,又何必自我局限?
“十七岁,我比你娘小一岁。”
沈荣华点点头,晃了晃水姨娘的手臂,“姨娘,你还接着说,说那个人。”
水姨娘摇摇头,“他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死了?他怎么会死呢?该不是我娘害的吧?是不是沈阁老让我娘害他的?”沈荣华以一种试探的语气询问,期待水姨娘的否定的回答。
“我与他十年未见了,谁知道他是生是死,他不出现,我就当他死了。”水姨娘唉声长叹,思绪又从到了遥远的从前。一个是她喜欢、让她有梦却不能与他相守一世的人,一个是痴恋她多年、愿意为她付出一切、想给一份安稳生活的人。
若无相欠,何必相见?不管谁欠了谁的,她都希望他们此生安康喜乐。
沈荣华拍了拍胸口,说:“原来他没死呀!真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我要替我娘负罪一世呢。姨娘,别说林楠舅舅,说那个人,给我压压惊。”
“你这小鬼头,真是。”水姨娘把沈荣华抱在怀里,破泣为笑。
“说呀说呀!”
水姨娘轻叹说:“他叫陆幽,自幼父母双亡,由燕家一个忠仆抚养到五岁,就送到山里学武了。听那忠仆说,陆幽的父母都是杀手,生下陆幽三天,他们就都被人杀了。陆幽在山里呆了十一年,不知出了什么事,就提前回来投靠他的养父。那时候燕家的生意蒸蒸日上,正是用人之际,他就留在我身边做了护卫。朝夕相处两年,我去了江东,他留在了漠北。听说我要留在江东,就找来了,问我怎么打算,我跟他说我心有所属,他说他会等我一世,直到我回心转意。”
“两个杀手生的孩子肯定很厉害吧?真想见识见识。”
水姨娘没回答沈荣华的问题,接着说:“过了两年,你娘出孝了,要嫁到沈家去,林楠就想让我去保护你娘。他同我几位兄长商量许久,就给我伪造了一重青楼女子的身份,让我勾引沈恺。我不答应,我大哥就拿出燕家族谱,让我看自己三岁就发下的誓言,我无可奈何,只好答应了。与其说他们让我给沈恺做外室保护你娘,还不如说他们是想利用我腻歪沈逊。沈逊年轻时曾上书圣贤皇太后和大长公主,要废除男人一妻多妾制,被内阁否了。没想到沈逊娶妻不到半年,就纳了妾,没少被人揪住话柄嘲讽,他儿子再纳个外室,就更让人笑话了。”
沈荣华皱眉摇头,直到现在她也想不明白林楠和水姨娘的兄长想出的是什么糊涂主意。为了保护林氏,让水姨娘给沈恺做外室就很牵强,要是还想以此腻歪沈逊,这招术太低级了。杀敌五百,自损一千,不管表面怎么样,实际上还是惨败。也许在林楠看来,水姨娘只是仆从,她的性命属于主子,她的幸福也是主子给予的。所以,为了保护林氏,顺便让沈逊膈应,牺牲水姨娘根本不算什么。
水姨娘见沈荣华陷入沉思,没等她问,又说:“林楠有他喜欢的人,即使那人已成了别人的妻,他也不会改变自己的心意。我也知道他跟我就算不是逢场作戏,也不可能娶我为妻,我心灰意冷,就听从他们的安排,成了青楼女子,接着又成了沈恺的外室。给沈恺做了两年外室,觉得他品性不错,又颇有才华,就把他当成知心玩伴,相处得还不错。你娘嫁到沈家两年,有沈阁老在,沈老太太等人只是小打小闹欺负她,除了你的同胞哥哥夭折,也没发生什么大事。
我除了每天跟安插在沈家的内钱打探消息,再把你娘平安的消息送到东兴岛,也没做什么,但仍被沈逊怀疑了。他派人到处调查我,没发现什么,很不甘心,亲自召见我,威逼利诱让我承认自己是奸细,被我反将了一军。接下来他又让沈家大太太、三太太来拐弯抹脚打探我的底细,责令沈恺不许再登我的门边。”
得知水姨娘的经历和遭遇,沈荣华不由气闷心痛,却又不知该怨谁。好在她那个不着调的爹不是很糟糕,也是有情有义之人,还能让水姨娘心理平衡一些。
“姨娘,是不是我娘受沈逊指使、打骂侮辱你了?我娘本是个没脾气的糊涂人,你千万别和她计较。”沈荣华已做好的最坏的心理准备,仍心跳如击鼓。
水姨娘摇了摇头,沉声说:“我怀孕了。”
“啊?我娘……”沈荣华很惊讶地看着一脸沉痛的水姨娘,心中风起云涌,她已想到林氏对水姨娘做了什么,但她真的不敢相信,她一直认为林氏很善良。
林阁老夫妇逝世,林氏从父母的掌上明珠变成孤苦无依的少女。她经受了太多打击,性子变得很沉闷,凡事也懒怠较真,就是想稀里糊涂过日子。沈逊总教导林氏要做一个合格的嫡母,在沈荣华的记忆里,林氏对万姨娘所出的子女不次于自己的亲生女儿,也舍得给他们花银子,为什么偏偏容不下水姨娘的孩子呢?
“沈逊严禁沈恺再来找我,派人在我的住所监视盯梢,还想尽办法收买伺候我的人。他花样百出,也没查探到我的实际身份,就消停了。平静了几个月,就在我怀孕六个半月时,一天下午,沈逊带着你娘还有一堆下人闯进我的家。沈逊告戒你娘要做好一房主母就不能心慈手软,就出去了。我的下人被沈逊带去的人制服了,任我拼死反抗,跪地哭求,你娘还是亲手将红花水灌进了我嘴里。血从我两腿间流出来时,我看到她得意洋洋去向沈逊报喜,那时我真想杀了她。”
如晴天霹雳在头顶炸响,震得沈荣华心神欲摧。即使她在前生没怀过孕,她也能体尝那种刻苦铭心的痛,林氏是生过孩子的人,为什么不能由己及人?
沈荣华紧紧抓住床栏,手指咯咯作响,她仍觉得没有力度,感觉不到半点疼痛。接着,她又用自己的头狠狠撞墙,倒把水姨娘吓了一跳,赶紧抱住了她。她与水姨娘抱头痛哭,额头上传来钻心的疼痛,她才觉得自己心里好受了一些。
林氏视沈逊为依仗,最听沈逊的话,沈逊让她做一个称职的当家主母,她就充当了屠杀水姨娘骨肉的刽子手。林氏最终走到身死异乡的一步,确实可怜,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而林氏只是咎由自取,她活该。
“姨娘没跟她说这孩子不是我父亲的吗?”沈荣华哭了许久,才问出这句话。
“说了,说了许多遍,我向她保证,我发誓只要她放过我的孩子,我马上离开京城,再也不会回来。她受沈逊指使蛊惑,要对付的人是我,不管孩子是谁的,她都会要了孩子的命。她这么做是为了重创我,因为我让沈逊很没面子,坏了沈家的名声。”水姨娘双手掩面痛哭了良久,突然感觉哪里不对劲,她忙抓住沈荣华的手,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孩子不是你父亲的?”
沈荣华咬唇叹气,“你这么痛恨蔑视沈逊,会让自己怀上沈家的血脉吗?”
水姨娘掩面长叹几声,说:“陆幽得知此事,磨刀开剑,立誓要杀尽沈家满门,被我拼死拦住了。他要带我走,我不答应,他一气之下就离开了,到现在十年了,杳无音讯。要是我的孩子还在,也十岁了,比晨哥儿还大一岁,也是个男孩。我眼睁睁看着他离开我的身体,眼睁睁看着他变得冰冷,我……呜呜……”
“姨娘,别哭了,姨娘,我娘她……”沈荣华抖开被子跳下床,跪到水姨娘床前,抽泣说:“要是姨娘不嫌弃,从今以后就把我当成亲生女儿,我也把姨娘当亲娘。姨娘要是觉得憋屈,就把我当成我娘,我愿意替她赎罪,赎一辈子。”
一个无辜的生命被谋害就成了横在水姨娘和林氏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沈荣华也知道她解不开她们之间的生死恩怨,她只能用最具温情的方法去化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