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站在门口,门框像是画框,将他装裱在一幅画上,四周均是或浅淡或浓郁的夜色,仿佛浸了水层层晕开的墨。
身材颀长,青衫斐然,面庞俊逸,嘴角弯着一抹如沐春风的笑意,看起来温文尔雅。
院子里一阵风起,吹拂着他的衣角。
林青薇看着他,他看着林青薇,两人许久都没有说一句话。
林青薇以为,当初从皇宫里金蝉脱壳出来,他允她天地辽阔、无边自由以后,此生不会再相逢。可不知是时间过得太快,还是命运太过曲着迂回,让人有种绕了一大圈以后又重新回到原点的错觉。
站在林青薇面前的男子,正是萧瑾。
他终究还是来了。千里迢迢亲自到川中,竟不是去找萧晏索命,而是冷不丁地出现在了她的家门口。
只是眼前的萧瑾,一如从前带着温润的笑,可是他给人的感觉却和从前大不一样了。眼下的他,大约是皇族与生俱来的优势,身形长高了不少,五官和轮廓比之前更加优美俊逸。浑身带着的沉稳气质,哪像是比林青薇小个两三岁的人,分明更像比她还大个两三岁。
皇权,真的是磨砺人成长的东西么?
再见时,明明还是那张脸那个模样,林青薇却觉得有些不认识了。
最后还是他先开了口,温和笑道:“青薇,别来无恙。”
他抬了抬脚,跨进门槛,一步步地朝前院走来,闲庭信步,好似进自己的家门一般。他一边走着一边举目打量着这座宅子,口中道:“这便是你一直居住的地方么,委实是个好地方。朕出了白果镇,一路往这边行来,见山清水秀、绿野人家,十分宁静怡人,仿佛置身于世外桃源,能让人暂忘一切凡尘俗事。”
林青薇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几步开外,萧瑾停了下来,亦认认真真地看着林青薇,依旧是熟悉的人儿熟悉的模样,是他无数个日夜所悄然想念的,他唇边的弧度微微弯曲有些温柔的样子,双眸似夜空中的月牙,道:“不过你还是你,只是看起来比以前在宫里的时候更加美丽动人了。宫外的绮丽山水,果真比宫里的锦衣玉食更养人么?”
随后萧瑾又迈着步子登堂入室,去内院里看了一圈,见家里空荡荡的,所有东西都收拾了起来。他问:“这是打算要离开么?准备去西禹?”
林青薇脑子里短暂的空白过后,慢慢恢复了理智,脑子也飞快地转动起来。她不知道萧晏现在怎么样了,前一刻几乎就要开门见山地问出口,但她最后还是忍住了。且看萧瑾这一路走来的悠闲,身上不曾染过血腥,近身后身上所散发出来龙涎香味道干净纯粹,没有丝毫腥气,还有那眉眼间一派温然不带任何戾气,不像是经历过杀戮的样子。如果他是下定决心取了萧晏性命,又怎会不亲眼目睹,确认萧晏的生死?况且萧晏和小齐在一起,暗中又有杀手照应,不是那么轻易送命的。思及此,林青薇让自己冷静镇定下来,问道:“皇上何时到白果镇上来的?”
这是林青薇跟他说的第一句话。萧瑾自然要回答,道:“今日午后刚到,还好这镇子不大,不然若是我再来迟了一点,只怕就见不到你了。”
林青薇哂道:“只能说皇上在时间的把握上十分到位,想必对我这里的情况也早已经了如指掌。”不然他如何能不早不晚偏偏在这个时候到来?夜幕降临,根本无人知他是谁,而恰巧萧晏这个时候又不在,正是给他钻空子的好时候。
先前许多疑问,眼下随着萧瑾的到来,都已经自动连成了一线。水泽给村里小孩下毒,村民求她医治,便是拖延了时间。先前林青薇倒想错了,拖住她不是为了对萧晏下手,而是为了萧瑾更好地上门找她!
而萧晏被引去了镇子上久久不回,林青薇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目前看来,萧晏被引开不是目标,目标更像是她。
一开始,萧瑾便是打定主意来找她的。
只是她和萧晏都想错了!
萧瑾笑着摇了摇头道:“这个地方虽偏僻,毕竟不大,想要知道一些有关你的事情并不难。在川中城的时候,朕便陆陆续续地知道了一些。”他低眉看着她,顿了顿又道,“朕是一月底的时候便到了川中,如今已住了有一段日子了。”
林青薇愣了愣。
难怪,萧晏一直没有发现异样,萧瑾人住在川中城里不说,竟还在水采卿到来之前便已经到了川中安顿下来。那时她和萧晏虽然起疑,但被水采卿闹得有些分神,在打探消息上面懈怠了一步。小齐打探消息的重点都放在有无可疑人物进出,殊不知在那之前人就已经准备就绪了。
他道:“朕知道你在川中开了一个回春堂,虽然现在鲜少去回春堂里坐诊了,但那里生意一直不错。也听百姓们有念叨着你这样一位年轻貌美的林大夫,往常你身边还有一位代写药方的青年,引得女子们芳心暗属。”
林青薇震惊地抬头望着萧瑾。萧瑾低笑两声,道:“青薇,不愧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好女子,就连郡守提起你也是赞不绝口。大夏和南镇战乱之际,是你锄奸惩恶让整个川中城上下一心,当成那么多百姓的面于城门口杀鸡儆猴,估计只有你能做得出吧。难怪别的郡县都乱成了一锅粥之际,唯有川中井井有条,安置难民之际,竟还有多余的物资送去战场资助我军。”
林青薇心头锐跳。
几时起,他把这些事都掌握得清清楚楚?
萧瑾看着林青薇肩膀上流泻下来的一缕青丝,准备伸手去拿,林青薇往后退了退,叫他拿了个空。素白温润的手在半空中顿了一顿,他倒也不失落气馁,勾了勾唇角有些感慨道:“果然给了你一双翅膀,放你飞得更高翱翔得更远,你自有一番令人钦佩的作为。青薇,你这样的女子,是不是谁拥有了,就会拥有了天下?”
他说得轻轻地,半笃定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