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之后，健身房的内室里钢铁碰撞的声音依旧不绝于耳。</p>
尖锐的声音从早到晚地回荡在里面，竟然连健身房里的激烈歌声都掩盖不住，到现在，终于告一段落，陷入了漫长的沉寂。</p>
在隐约的脚步声中，门开启了一线，一只脏兮兮的手从里面伸出来，抓起了门口的餐盘扯了进去，很快，门后面就想起了放口咀嚼的声音。</p>
就好像饿极了的野兽一样的，将骨骼咬碎，血肉拆分。明明是已经彻底冷掉的外卖，可听那声音，却好像是什么珍馐美味一样地香甜。</p>
很快，房间门再度开启，餐盘被放了出来。</p>
东西已经涓滴不剩。</p>
罗老看了一眼，自然有健身房里的工作人员走过去，端起餐盘把东西收拾了。</p>
在短暂的歇息之后，钢铁碰撞的声音再度迸发。</p>
“两天了啊。”</p>
罗娴看了一眼，低头继续织给父亲的超大号毛衣，随口说道：“父亲你教他这种东西，也太难了点吧？我十四岁的时候都不敢说能学得会。”</p>
“就是要有点难度才有意思。”罗老滋着蛋白粉兑胡萝卜汁，随口说道：“能学得会自然一切都好，学不会也不能怪我对不对？</p>
正好让他多遭罪几天，否则十万块教这么多，真是亏也亏死了。”</p>
“坏心眼。”女儿抬头瞥了自己父亲一眼，摇头：“你就这么断定他不会放弃么？”</p>
“现在有些年轻人，看着脸上笑嘻嘻，实际心里妈卖批，那个小子倒是和这种不一样，因为他更难搞。”</p>
罗老吧嗒着嘴巴，回味着胡萝卜汁的味道，“看着阳光灿烂什么都不在乎，可骨子里却完全不是这个样子。有的时候温驯柔和得像是家犬，可握住刀剑的时候，却凶狠得像是野狗一样，让人完全搞不懂。</p>
哪怕志不在此，你只要把好东西放在他的面前，他就不会放弃，就算明知道是鱼饵，也要连肉带勾一起吞进肚子里，再把线给扯断。”</p>
罗娴听完，手中的毛衣针停了一下，“听起来真好啊。”</p>
“是啊。”</p>
罗老放下了手里的茶壶，“有的时候，我甚至会庆幸他没有你那样的天赋，否则的话，我应该就会把他杀死在这里了吧？”</p>
“这样的人不好么？”</p>
“或许很不错，但对这个世界不好。”</p>
老人平静地说：“像他那样的人，哪怕学这些东西不是为了杀人，可将来也只会杀得更多，比我们这样的人要多千倍万倍——</p>
如果他是那种天性凉薄和恶毒的人就好了，可以不把别人和自己的生命当一回事儿，杀了也就杀了，死了也就死了，轻如鸿毛。</p>
可他知道死是怎么一回事儿，甚至比其他人更要知道生命的宝贵，所以在他握着刀剑的时候才会比常人要更加冷酷和残忍。</p>
哪怕他可能会后悔，会痛恨，会忏悔，但绝对不会停手，就算有十万座泰山也拦不住。就算现在看起来像个小白脸，将来绝对是个十足的祸害。”</p>
罗娴听完，想了想，忍不住笑了起来：“总觉得父亲要铲除祸患的样子。”</p>
“可就算他将来是个祸害，这和我一个开健身房的有什么关系呢？”</p>
罗老优哉游哉地翘着腿，继续滋起了蛋白粉，“他交钱，我上课……就算死的人再多，关我屁事。”</p>
倾听着内室里满是苦涩和执着的刀剑鸣声，晒着午后的阳光，享受着折腾人带来的快乐，再嘬两口女儿的今日爱心特制蛋白粉。</p>
又是美好的一天。</p>
哪管以后洪水滔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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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在午后的温柔阳光之下。</p>
在天文会金陵支部的一楼大厅里，艾晴看到了那个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男人。</p>
一别多年，看不出往日粗野的样子，如今的他穿着一身颇为得体的西装，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p>
看到艾晴终于出现，便摘下眼镜，将报纸合上，朝着她挥手。</p>
“看起来你有事儿？”</p>
柴菲看了一眼之后便洞悉了来者的身份：“需要下午我帮你请个假么？”</p>
“用不着，你先上去吧，我稍后就来。”</p>
艾晴淡淡地回答，摇动轮椅，来到了沙发的前面，端详着那一张毫不掩饰自己喜悦的笑脸，许久，轻声叹息。</p>
“阴崖大哥，好久不见。”</p>
“听了小言的话，我还以为你会凶巴巴地赶我走呢，差点就被他骗了。”</p>
被称为阴崖的男人稍微向前坐了一点，端详着她的脸颊，许久，毫不客气地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直到看到艾晴恼怒的样子，才忍不住笑了起来。</p>
“真得瘦啦。”</p>
艾晴淡定地抚平了自己的头发，反问：“除了别人的体重之外，大哥你还能想到什么其他的开场白么？”</p>
阴崖尴尬地笑着，耸肩，“我本来想问你有没有碰上个喜欢的人，后来想了一下，可能会被你骂得更狠，就没敢问。”</p>
艾晴摇头，却没有再反唇相讥。</p>
诺大的阴家，自从父母去世之后，一直对自己这个瘸子多有照拂的便是这一位被视为未来家主的堂兄。</p>
倘若不是阴崖的话，她恐怕根本没有前往伦敦留学的机会，更不论其他。</p>
如今再次见到这一位对自己多有照拂的堂兄，要说她觉得不快，那才是假的。</p>
可一别多年，自己已经从一个小女孩儿变成了天文会的监察官，而他的成就却更加惊人，据说前些日子已经在边境突破了三阶，踏入了第四阶段·星锑的领域。</p>
这样的人放在现境已经足够撑起一家一族，想必等阴老太爷故去之后，他便是阴氏的家主了。</p>
两人的身份已经和过去截然不同。</p>
纵然阴崖对自己多有照拂，可如今他却要代表阴氏了。</p>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她不想在尴尬的气氛中继续进行下去，直接挑明了话题：“大哥这次来找我，是有什么事么？”</p>
“不先吃点水果么？我从边境回来的时候特意给你带的……尝尝看，味道很好的！”</p>
阴崖伸手提起桌子下面的那一个网兜，里面的好几个酷似火龙果的白色水果散发着一阵香甜，令人垂涎欲滴。</p>
艾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p>
许久，他也有些无奈起来，把水果放在桌子上：“不论这事儿成或者不成，水果都是哥哥特意带给你的，你总要收下的，是吧？”</p>
艾晴点头。</p>
于是，阴崖地神情就变得宽慰起来，发自内心地感觉到喜悦。</p>
在沉吟了片刻之后，他不想在自己妹妹前面绕来绕去，直接地开口问。</p>
“如今大哥已经能够保护你了，跟我回家好不好？”</p>
他诚恳地说：“来之前，我跟爷爷说好了：只要你能回家，家里所有的生意都可以交给你。所有阴氏的资产和运营，你可以一言而决。”</p>
“阴言呢？”</p>
艾晴听了，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不是已经有了出息了么？这种事情交给男丁，总比给我一个女人强吧。”</p>
“他还小。”</p>
阴崖正色回答。</p>
对于阴崖来说，哪怕自己这个堂弟已经成为了天文会的预备审查官，但依旧是个不懂事儿的小孩儿，总喜欢由着自己性子来，不加以磨练的话，根本难当大任。</p>
来之前他就因为公海上的事情，把阴言揍过了一顿了。</p>
艾晴对此无动于衷，“他可以长大，不是么？总有一天可以接起重任。”</p>
“长大了之后他就应该做一个男人了。”</p>
阴崖平静地回答，“男人就要学会自己养家糊口，而不是每天都想着抢弟弟妹妹们的东西。这些年，小言有些被惯坏了，我已经把他丢到边境去了，不成为升华者就不要想着再回来。”</p>
艾晴愣了一下，眉头忍不住挑起。</p>
以阴言那个娇生惯养的样子，让他去边境，还不如杀了他更好。</p>
“你不怕他恨你么？”</p>
“小孩子受了一点委屈就觉得天崩地裂，等他真地成长一点，就知道一个男人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了。”阴崖说完，有些尴尬摇头：“真要成长不了就算了，我好好养他一辈子也行，他要恨就恨，总比哪天被人跟杀鸡一样宰了强。”</p>
“……”</p>
艾晴沉默许久，忍不住感叹：“这么多年，你一直都没变啊。”</p>
“都快三十了，至少变得高了点吧？”</p>
阴崖耸肩，诚恳地凝视着面前的妹妹：“作为哥哥的，总不能一事无成，将来一定要给弟弟妹妹们遮风挡雨……小晴，我是发自真心这么想的。”</p>
“我知道。”艾晴颔首。</p>
阴崖的神情顿时期冀起来：“那你会回来么？”</p>
“不会。”艾晴摇头，平静地回绝：“我现在日子过的挺好，说实话，不想跟阴家有任何的瓜葛。”</p>
“……”</p>
阴崖愣了许久，无奈地叹息，“再过几天就是老太爷大寿的日子了，总要回来坐坐吧？”</p>
“我去做什么？道喜？”艾晴被逗笑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轮椅，“带着这一双腿，难道不会惹人讨厌吗？”</p>
“我知道早些年家里有些事情做的太过，你对家里有意见也是理所应当。但太爷爷现在已经变了。”阴崖犹豫了许久，“他已经承认……当年的事情是自己做错了。如果你能回家，他可以亲自跟你道歉。”</p>
一向以强硬面目示人，一生没有低头的阴老太爷会道歉。</p>
听上去像是一个笑话一样。</p>
可阴崖的神情却认真又郑重，况且，他从来没有对艾晴撒过谎。</p>
“感觉比过去通情达理了许多啊？”</p>
艾晴微微点头：“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度过血腥积累的阶段之后，资本家们不都开始慈眉善目起来了么？已经不需要再像野狗一样争食之后，就要开始标榜仁善之家了，否则就会被人看不起。”</p>
她停顿了一下，看着面前的堂兄，认真地告诉他：“虽然不知道老太爷有多少诚心，但和我说这些也没有用吧？</p>
如果想要道歉的话，不应该去亲口对我母亲讲么？”</p>
“……”</p>
阴崖叹息一声，无言以对。</p>
沉默许久，只能轻声说：“家里很多事情我可以说了算，如果你能回到家里来，我就可以保护你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