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夜色里,远方帝国大厦泛着闪耀的霓虹。</p>
副驾驶上,槐诗睁开眼睛看了一眼。</p>
“几点了?”</p>
“十一点半。”</p>
上野说,“老大你要休息会么?”</p>
“不必,躺一下就好。”</p>
槐诗摇头,毕竟是升华者,熬个几晚上不睡觉也不会有什么事儿。刚刚的休息也不过是慎重起见,为了大战之前养足精神的习惯而已。</p>
自从成为升华者开始到现在,这么长时间过去了,经历了这么多阵仗之后,他打心眼里没有将什么铁王党的放在眼中。</p>
倘若是槐诗的话,本应该是如此才对——</p>
可当他放弃了槐诗的姓名,作为丹波内圈里的一个混种时,才发现那种徒然有力气却不知往何处使的无奈。</p>
在一重又一重的风波里,他奋尽全力,攀爬到如今的位置,却依旧不由自主。</p>
对于混种而言,这个世界被一重重大网所覆盖,不论如何挣扎,逃脱了一重束缚之后,又会发现眼前的狭窄天地不过是新的牢笼。</p>
生天目努力过,他失败了,千叶龙二努力过,他放弃了,神城未来也尝试过,最后狼狈而去……</p>
那自己呢?</p>
自己是否也会重蹈覆辙?</p>
他无声的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p>
驾驶席上的上野翻着手里便利店的袋子,拿着啤酒不知道要不要递过去,许久之后,还是没有说话,轻轻的将袋子合拢起来,摇下了车窗。</p>
微微冰凉的夜风从窗外吹来。</p>
隔着遥远的距离,槐诗依旧能够感受到丹波内圈内所洋溢的躁动和不安。并不是幻觉或是猜测,而是字面意义上的感受,由少司命的奇迹所传来的悲伤。</p>
天命动荡。</p>
作为护持稚子与族群成长的少司命,这一份被赋予了神性的奇迹感应到丹波内圈如今的萧索,流溢出的悲伤与怜悯。</p>
窗外吹来了微凉的夜风,令他从沉思中渐渐回醒过来,揉了揉脸,问道:“有烟么?”</p>
“有……啊,没了。”</p>
上野摸了半天口袋,只摸出了一个空盒子。</p>
“怎么也不多带点?”</p>
上野愣了半天,神情茫然:“老大你不是说抽烟不好,要少抽么,我就只带半盒了……要不我再去买一包?”</p>
“算了,还是少抽吧……”</p>
槐诗摆手,无奈的笑了起来。</p>
“是白天的事情么,老大?”</p>
上野还记挂着白天离开医院之后的事情,他送槐诗去了油罐车爆炸的地方。</p>
燃烧的房屋还没有完全熄灭。</p>
匆匆撒过几点水花之后,消防队就和电视台的记者前后脚走了,蔓延的火光跳跃在焦黑的建筑上。</p>
瀛洲多地震,而平房用的多是木构,烧起来也极快。</p>
没过多久,一片白底里就只剩下了几点带着余烬的焦炭。</p>
当时上野在车里,只看到怀纸老大下车之后一会儿又回来了,然后神情就平静至今,有时还会像走神一样恍惚许久。</p>
“嗯?”</p>
槐诗不解的回头看过来,好像没有听清他刚才的话一样。</p>
“是白天的事情么?”上野问道:“白天,老大你去那边之后……回来就一直是这个样子。”</p>
“你这个家伙,真的是傻大个么?”槐诗摇头叹息。</p>
上野耸肩,“因为老大总是把什么东西都写在脸上嘛。”</p>
“……”</p>
槐诗苦笑了一下,沉默许久之后,开口说:“白天的时候,我去那边,说实话,原本只是想要……帮点忙的。”</p>
结果并没有能够帮到忙。</p>
当火光蔓延开来之后,槐诗才发现,自己孤身一人,什么忙都帮不到。</p>
只能徒然的看着大火扩散,将十几栋陈旧的屋子燃烧殆尽,满头白发的苍老妇人抱着稚嫩的孩子在街边无声哀哭。</p>
那些浑浊的眼泪落在灰烬里,在破裂的水泥上染出一缕灰黑。</p>
匆匆逃出的人站在街边,茫然的看着自己的家被烧毁的场景,可是却并不害怕,神情呆滞又平静,好像什么东西都没有失去一样。</p>
槐诗低下头,看着那个已经哭不出声音的老人。</p>
“我本来是想要保护他们的,上野。”</p>
槐诗无声叹息:“我对她说,不要害怕,很快会有怀纸组的人过来帮忙,至少能帮你们找一个暂时住的地方,有我们在,我们会保护你,那些人不会再来,这些事情不会再发生……可一个理会我的人都没有。”</p>
只有那个老人抬起空洞的眼瞳,满是冷漠和愤怨。</p>
因为械斗失去了丈夫,因为禁药失去了儿子,又因为突如其来的火灾失去了最后的家……</p>
一生被丹波内圈的苦难所折磨,早已经麻木了,见惯不惯,最后已经变成了无可失去的轻蔑。</p>
那个老人漠然的看着槐诗的脸。</p>
每当槐诗闭上眼睛,都能回忆起那一双浑浊的眼瞳,还有她沙哑的话语。</p>
“她问我:你们又和他们有什么区别?”</p>
在漫长的沉默里,槐诗疲惫的闭上了眼睛,“我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才好。”</p>
同样都是极道,同样都是人渣,难道还会有所不同么</p>
在阳光下活不下去,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也活不下去。</p>
自始至终,无力又弱小的人只能忍受痛苦,人人索取。</p>
对他们而言,主宰自己的同盟、他们眼前的怀纸素人,自己所谓的同胞和丹波内圈之外的黑帮,又有什么不同呢?</p>
在寂静里,上野愕然的看着槐诗,忍不住挠头。</p>
“这个不能这么说吧?”</p>
他想了半天,认真的讲,“其实是有区别的,我觉得很有区别才对,啊,就是……我们……草……”</p>
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的脑袋里完全想不明白,一着急就语无伦次,到最后恼怒的照着自己脑门来了一锤,放弃了思考。</p>
只是断然说道:“最起码,老大是和其他人不一样的!”</p>
槐诗被逗笑了:“少收了一点保护费而已,这谁都能做到吧?”</p>
“不一样。”</p>
上野吭哧了很久,再次开口说:“之前,老大你对我说的话我不是很懂,就是极道和落入海里的老鼠啊什么的……说真的,完全想不明白。”</p>
他想了一下,认真的说:“但是,就算是老鼠们拼成的船,除了和其他的船打仗之外,也是可以让更多的人活下去的,对吧?”</p>
如果是怀纸老大的话,一定能够做得到!</p>
上野,近乎盲目的坚信着这一点。</p>
甚至比槐诗都更加相信他自己所做的一切。</p>
从小在丹波内圈长大,哪怕是再怎么一根筋的混种,也能够体会到自身的渺小和卑微、那些丑恶的生活方式,还有这一份与生俱来的原罪。</p>
背叛、厮杀、争夺、掠劫和欺骗。</p>
他早已经习以为常。</p>
直到有一天,有一个人从天而降,向他证明了一切都可以变得不同,哪怕是混种也可以昂起头,有尊严的活在这个世界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