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很是亮堂，天气热，魏傕身着薄衫，正坐在案前。</p>
下首坐着好几人，俱是文士打扮，我认得两人，一是魏昭，还有一人，是担任我和魏郯婚礼赞者的王琚。</p>
魏郯把我放下，让阿元抚着我，向魏傕一礼：“父亲。”</p>
我也行礼：“拜见舅氏。”</p>
魏傕颔首，片刻，目光落在我身上，一笑，“听说我儿妇崴了足，果不其然。”</p>
我赧然，微微低头：“让舅氏操心了。”嘴上说着，心中却不住冷汗，我崴足的事他也知道，这老狐狸，耳目伸得那么长？</p>
魏傕抚须：“是孟靖照顾不力，你可罚他。”</p>
众人皆笑。</p>
这时，魏傕看到跟着我们后面进来的魏安，更是高兴。</p>
“孺子，过来！”他朝魏安招招手。</p>
魏安走过去。</p>
魏傕看着他：“你一箭射死了梁充的儿子？”</p>
魏安抿抿唇，道：“不是，是军士射死的，我造的弩。”</p>
“哦？”魏傕哈哈大笑，拉他在身旁坐下，转头对魏昭说，“下次阿嫆再说阿安不务正业，就让她也去打仗，看她能否赢一场。”</p>
魏昭微笑：“正是。”</p>
一场见礼之后，魏傕让我们入座，又让人盛茶水解乏。军帐中本没有妇人的位子，我又有伤，魏傕让人搬来胡床，在魏郯身旁安置下来。</p>
“叔璜与我儿妇家是故友，又是赞者，当是熟稔。”魏傕向王琚道。</p>
王琚道：“正是。”说罢，向我一揖，“夫人别来无恙。”</p>
“胡说。”魏傕又笑，“我儿妇伤了足，岂言无恙！”</p>
众人皆笑。</p>
我向王琚和声道：“妾无恙，足伤并无大碍。”</p>
侍从端来茶水，魏傕等人并不避讳我，开始谈起战事。</p>
在座的除了魏郯和魏昭，其余人都是谋士，年纪有三十出头，也有须发花白。我尽量端坐，听他们说话。</p>
谭熙声势浩大，一路从北方攻来，魏傕名为伐谭，其实已是退守。谭军一路紧逼至武陟，魏傕若是再退，就只能退到洛阳，到时候，河南大半皆落入谭熙之手。</p>
如今困境，一是粮草艰难；二是谭熙在魏军营外筑起土山，以强弩俯射兵卒。征战对峙，粮草乃是首要，军士疲乏，则攻守无力；而谭熙居高临下以强弩来射，兵卒死伤，魏傕束手无策，进退两难，士气更是大落。</p>
我在一旁听着，心中暗惊。</p>
如此情势，难道不是危急了么？再瞥向魏郯，他面色镇定无波，眉头也不皱一下。</p>
众人议得不多时，魏傕忽而看向我。</p>
我心里“噔”一下，知道接下来该我了。</p>
可是魏傕却微笑道：“孟靖不知体恤，阿嫤一路辛劳，不必陪着我等枯坐，歇息去吧。”</p>
这话虽先提魏郯，却是对我说的。</p>
我与魏郯相视一眼，顺从地向魏傕一礼：“儿妇遵命。”</p>
魏傕特别为我设了营帐，待得在榻上坐下来，我不禁长长地松了口气。</p>
老狐狸……</p>
说什么枯坐，帐中那番议论就是说给我听的，让我知道当前的利害，好去想怎么说服赵隽。</p>
叫我先去歇息也绝不是客气。他们让我当说客，看中的就是我父亲当年与赵隽的情义。若此时匆忙而去，先不论说辞还没准备好，这一路风尘，跛足憔悴的样子能说服谁？</p>
我躺在榻上，想了想，不过话说回来，赵隽那么重要么？我以前曾在家里见过他，棋艺不错，但沉默寡言，这样一个人，值得魏傕逼着我这个儿妇出面说降？</p>
行帐里很安静，没有人打扰。我用膳洗漱之后，就睡了过去。</p>
一觉醒来，天色已经黑了。我翻个身，又想起赵隽，再睡也睡不着了。</p>
没多久，外面传来些说话声，未几，帐门掀开，魏郯的身影映在灯光里。</p>
他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走到榻前，把腰上的刀解下。</p>
“还未睡？”他看到我睁着眼，有些讶异。</p>
“嗯。”我说。</p>
魏郯目光闪过什么，在榻上坐下：“想着明日的事？”</p>
“嗯，同我说说话，好么？”我没打算在这种时候藏什么话，魏郯来了正好，有些事我想问清楚。</p>
魏郯把刀放在案上，脱了靴。</p>
他的身上有刚刚沐浴过的味道，还有些淡淡的汗气，但不讨厌。</p>
“说吧。”魏郯把褥子团高垫着，在我身旁半卧。</p>
“赵隽，非降不可么？”我问。</p>
“不说非降不可。”魏郯挪挪身体，找个舒服的姿势，“谭熙与董匡交战时，赵隽曾数次献计，助谭熙夺得河北。”</p>
我了然，却不解：“如此重要之人，怎会为丞相擒获？”</p>
魏郯缓缓道：“谭熙其人，任用亲信，又好猜忌。赵隽与父亲乃是同乡，同朝时交好。如今谭熙与我父亲交战，赵隽虽有功，谭熙却因此忌讳，多加排挤。赵隽为避嫌，向谭熙请守胙城，路上为我军所截。”</p>
“哦？”我想了想，不禁哂然，“既如此，赵隽何不顺着降了？”</p>
魏郯苦笑：“若他肯顺降倒好。奈何此人颇重名声，决不肯背上贰臣之名。”</p>
原来是死要面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