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母是来奔丧的,也是来告别的。</p>
我请她到内室坐下,她叹着气,与我将因由一一道来。</p>
乔缇有孕,随姑氏回到了南阳养胎,她的丈夫岑纬,几个月前派往河北邢州。而舅母的独子乔恪,近来也被派去了河南濮阳任郡长史,舅母思前想后,决定随着乔恪一起去。</p>
乔恪去濮阳的事,我是知道的,就在这两天。原因不用问也知道,魏昭上来之后,原先魏郯拔擢的庶族官员一些被撤换了许多,而乔恪虽出身高贵,他被视为魏郯的亲信,被一并牵连。一郡长史,其实也是个不错的官位,可那一般是年老将要出仕者的去处,放在一个年轻人身上,这辈子的官运也算到此为止了。</p>
“阿嫤留在雍都,也要保重。”舅母拭拭眼角的泪水,叹道,“舅母曾听说,魏康可不是善与之人。”</p>
“魏康?”我讶然看着舅母,“舅母怎提起他?”</p>
“你竟不知?”舅母亦讶异,“朝中兵马不足,魏康奉诏从凉州领了六万来援。”</p>
我惊得说不出话来。</p>
“六万。”我低低重复着,“何时的事?”</p>
“就这两日要到了,伯恭先前在宫中做廊官,听朝臣议论才得知。”舅母皱眉,“阿嫤,这么大的事,他们也不同你说,大司马才走了多久……”她声音悲戚,复又垂泪。</p>
我安慰着舅母,又说了些别的话,我将她送出府去。</p>
回来之后,心思却再也停不下来。</p>
魏康,魏傕的弟弟,魏郯、魏昭、魏安的三叔父,去年年末的时候曾经来过雍都,被任命为凉州太守。</p>
六万凉州兵。我暗自倒吸一口冷气。</p>
凉州民风彪悍,当年何逵乱政,也是朝廷虚弱,他仗着十万凉州兵就闯进长安作威作福。魏昭这般着急,是因为要对付梁玟么?还是……</p>
莫名的,我想到了魏郯,忽然像窥见了一丝奥妙。</p>
或许不管事实如何,魏昭自己是认定了魏郯已死,所以,他大张旗鼓为所欲为。</p>
雍都的驻军,如今不过细柳营的三万人。这三万人,魏昭想靠着自己的如今的地位拿过来,但看起来并不容易。</p>
魏昭上来以后,每日忙忙碌碌的,不过是巩固权力。可如今朝中的权力,军、政一体才能牢牢把握,而一个野心勃勃的人,手上没有听话的兵卒,再高的官位也是个笑话。可惜,魏傕没有给魏昭留下任何可供他随意差遣的军队,于是,魏康手上的西凉兵就是个不错的选择。去年魏康来雍都,这两人可是相谈甚欢。</p>
魏郯在前方的兵卒,拖住梁玟也算绰绰有余;而魏昭在雍都站稳了脚跟,就算没有了汝南、邰州一带,北方大部也仍然在他手里。</p>
所以,他有意往北迁都。</p>
尤其重要的一点,魏郯出事至今,不过五日。而魏康远在凉州,就算一路快马,也要十天半个月。推算下来,至少魏郯启程去新安的时候,魏康就率军上路了。这般巧合,若说无叵测居心,若说无所预谋,谁人会信?且他率六万人从凉州而来,并非刮风般无影无踪,其中关节,必定也是有人照应。</p>
心底越想越亮堂。</p>
不管魏郯现在是生是死,雍都并非我和阿谧的久留之处。</p>
魏康果然来了。</p>
就在第二日,他到达雍州城外的消息传了来。</p>
郭夫人的脸上有掩不住的笑意,魏昭则一早就出城去迎接。</p>
我与梁蕙等一干女眷等候在府中,将近午时的时候,家人传报,说魏康已经来到。</p>
只听得一声长叹:“天妒英杰,我魏氏侄儿罹难,家族不幸!天下不幸!”望去,只见一人身着孝服,满面悲伤地疾步入内,正是魏康。</p>
堂上家人放声大哭,魏康涕泪纵横,扶着灵案泣道:“去年所见,我众侄儿英武出众,望之可傲世人!怎知才过半载,已阴阳两隔!是我来得太迟!若我凉州兵马及时赶到,必不使我众侄儿受半分危难!”</p>
哭声更加凄切,周氏和毛氏相扶着,哭得跟泪人一般。我亦低头,以袖掩面。</p>
魏郯下落不明,我也想哭,此时却哭不出一点水星。思索了许多事,我的心中便清明许多,而魏康所说的话在我听来,也就不那么情深意切。</p>
“三叔亲自吊丧,孟靖等人在泉下若有知,亦可心中安慰。”郭夫人上前劝道,说罢,让家人一一来与魏康见礼。</p>
魏康一一说些安慰的话,周氏和毛氏啼哭不已。“侄妇节哀,家中还有尊长幼子,保重才是。”他语重心长地对我说。</p>
我向他低头一礼,道:“是。”</p>
魏康去魏傕的房中探视过之后,便出城去了。</p>
“听说凉州兵如今驻在笃阳,那般小邑,又相隔数十里,营寨都要另起。”阿元说,“这位公台为何不住在雍都。”</p>
我给阿谧换着尿布,一边换一边说,“住雍都做什么,雍都可比不上那些凉州兵安稳。”</p>
阿元点头。没多久,她脸色变得神秘,将一张纸递给我:“父亲回信了。”</p>
我精神一振,接过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