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细雨绵绵,落在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地上湿漉漉的一片,青草地上疏疏落落掉了几瓣花片,清风抚过屋檐下挂着的风铃串,碰撞出清脆的响动声。
长孙芷靠坐在绣榻上,案几上的青铜炉里还点着清清淡淡的香料,她的视线落在窗外边,摇着沉香木做成的精致的小扇,心里却不知道想些什么。
再过一个月,她就要出嫁了,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有一个新的人生,可是成婚这件事,却并没有让她感觉到半分的快乐。
这世间女子多是及笄之后才许了人家,如她这般年纪便出嫁的人不是没有,却也是极少的,何况又是在富贵人家。所谓求娶,便是凸显了女子的矜贵,若是爹娘还在的话,定然是不舍得她在这般年纪就嫁做他人妇吧。
八岁以前的记忆无疑是充满着美好的,他们一家人生活在洛阳,牡丹花开的季节,爹爹总是牵着她,走在繁华的街道上,看着客往云来,一片盛世景象,娘亲也很温柔,喜欢抱着她亲昵,每天变着法的给她换新衣首饰,那时候的哥哥,调皮捣蛋,总是惹爹爹生气,一点没有现在的稳重从容,年少多思,可是她却更希望他还是当年喜欢惹祸的他,至少他就不会那么辛苦了。
可是这一切都回不去了,爹爹不在了,而她们不得不寄居在舅舅家里。即便舅舅待她们一如既往的好,可是依旧改变不了她们寄人篱下的事实。她们不得不谨小慎微的活着,而哥哥每日里用心求学,就为了一家人能够有更好的生活。
听舅舅说,这场婚事是当年父亲还在世的时候定下的,对方是陇西的豪强势力,当年这场婚事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只是如今父亲不在,兄长也尚未出仕,也算得上是家道中落了,这场婚事也是在舅舅家全力支持下促成的,只是进了这样的高门,她以后又将如何自处呢?没有人替她考虑过。
那个人是兄长的好友,经常出现在舅舅的府邸里,她也曾经远远的见到过,相貌英俊,学识不凡,气度潇洒,出身高贵,是万千女子心中想嫁的男子,她眼里虽有欣赏,他很好只可惜却不是自己想要共度一生的人,她早就把心遗落在另一个人身上——
高门子弟的培养都是从小开始的,她和哥哥的待遇都是比着府里的嫡子来的,所以舅舅特意给她请了一个西席来教她读书。
请来的西席姓陈唤清,他的人就和他的名字一样清清淡淡的,平淡如水。他出身寒门,年少成名,却多次落第,才华有,或许总少了一些机遇。所以才来了这府上教导一个普通的女子,求的无非是一场机遇,再清正的人遇到现实,也要弯下那不为五斗米折腰的矜持,只要你给了十斗米。
她喜欢他清淡的嗓音,喜欢他衣衫上皂角的清香,喜欢他清雅的气质,和他在一起的日子让她内心尤为的平静。心中深藏的恐慌突然就平息下来,书中所言的现世安稳,岁月静好或许就是这般滋味了吧。
他最喜欢弹琴,在竹院里一边弹琴一边饮酒自娱自乐的很,所以诗书琴画里她尤善琴,她想着是不是这样他才会多看自己一眼,多看重自己一分。
那时候他已是而立之年,在他眼里的她却只是一个孩子而已,她仰慕她的老师,可是心里却清楚的明白这份暗恋的情意最后不过是一场浮华如梦。
他是寒门,她出身高贵,这本就是一场天堑,何况她打听到他早有家室,所以他们早就没有了可能。即便是这样,她也想每日里都能看见他,她把这份不容于世的感情埋藏在心底,等着它慢慢的腐烂,等到她忘记的那一天,但是在她彻底忘记之前,她却希望他还留在她的身边。
即便是这样的小心翼翼,她的这份悸动依旧被舅母察觉到了,然后她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他了,所有的痕迹消失的一干二净,就好象他从未出现过那样。
她不敢向舅母打听,也不敢将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一个人。所以只能关上门,静静的哭了一场,第二天起来,她还是高门大户里大家闺秀。舅母没有责骂她,只是告诉她,她早就和李家的二公子定下了婚约,很快她就要出嫁,她和先生是没有可能的。
原来,一切的结果早已经注定。
她有时候想,如果他也是心悦她的,是不是她有勇气选择和他私奔,像那些风月话本里说的那样,才子佳人从此以后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但是生活不是故事,她永远不会做这样有辱门风的事情,不在于是否有勇气,而在于她有责任,她绝对不能让长孙的姓氏因为她而受到折辱。而那个人也不会,因为他还有着自己的抱负未曾实现。
久而久之,那个人的影子慢慢的淡了,淡到近乎她以为自己都快不记得那个人了,只是偶尔间午夜梦回的时候,还会莫名的心痛,有些遗憾沉淀久了,在记忆里就更加美好,就如同陈酿一般。